无奇拿了东西便快步离去。
沈缨看着尸骨疑惑道:“此人为何能为冯华守宅?”
姜宴清看了眼天色,指向旁侧白布下的尸身,说:“此事再议,你继续验。”
沈缨知道他要避开各府监视之人,揉了揉手腕继续验尸。
她将疑似董旺的尸骨盖好,又验后面一具。
白布揭开,下面竟是一堆白骨。
大约是年代久远,死亡时又无棺椁以至于全都散了,她只好先将其拼合。
“男,高五尺二寸,成年男子,三十岁上下,体格强健。现在还无法确定埋藏多久,但必定有二十年左右。埋尸处土壤湿润,所以尸骨保存相对完好,上面的伤痕清晰可见,毒性也有残留。”
沈缨按照先前的法子,将特制的汁液刷在骨上,仔细辨别上面的痕迹。
“此人四肢强劲,手脚关节粗大,多处磨损严重,指骨、腰椎骨、腿骨都有轻微异状,是常年劳作留下的伤病。”
“尸骨上并无特殊伤痕,显然生前并无受到致命击打。倒是胸骨处青黑,并有白斑,这是除鼠散中毒之症。”沈缨笃定道。
姜宴清即刻接话:“二十年前,永昌曾有过鼠患,德春堂研制出一种药效极强的除鼠散。”
沈缨点点头:“此毒可溶于水,味道似豆。百姓将粮食豆渣放到毒水中浸透之后散在田里,老鼠一沾便死。”
“那年鼠患控制极快,永昌县令还被朝廷嘉奖。但因此毒太过霸道,在鼠疫结束后便被禁用,再未出现。”
她说着便将一根裹着棉絮的小木棍浸湿,随后在尸骨的胸骨处用力蹭了几下,又从檐下笼子里捉出一只老鼠。
她熟练的捏开老鼠的嘴,将木棍塞进去,老鼠挣扎了近半个时辰便死了。
即便过了二十载,此毒依旧霸道,足见当时毒性是何等狠厉。
沈缨将鼠尸装入一个木盒,下结论道:“这人定是被毒杀埋尸。”
用得还是极毒的除鼠散。
毒杀,通常见于仇杀案,难道又是熟人案?
她思索间,就听着姜宴清解释道:“这两副白骨皆被埋于树下,疑似董旺的那一具埋得不深,地下六尺八寸,埋时十分仓促。”
“但这一副尸骨则很深,在地下三丈,尸身上还裹了布,杜鸾已经在查验那布料来源。”
姜宴清说完,从一旁的木盒内取出一只银镯,说:“此物在尸身胸骨中发现,应是死者生前十分珍视之物。”
沈缨目光一怔,几乎是从姜宴清手上抢过了那个银镯。
她不可置信地怔了怔,半晌后,才涩声说:“这,这是我姨父的东西!”
姨父?
姜宴清蹙眉看着沈缨。
他还未到永昌县时就知道霍三的这位女徒弟,并派人仔细查过沈家及其亲眷。
沈缨母家只有一个舅舅和一位姨母,其中姨母嫁给一位石匠,这户人家着实不幸,那石匠于二十年前病故。
妻子与儿女则在三年前被杀,当时证据多指向杜鸾,最后却因证据不足,未能诛杀,而是杖责三十,后又判了徒刑五年。
据他所知,杜鸾在诏狱内可是受了不少罪,沈缨没少折磨他。
只是,那名石匠分明葬于栖凤山,怎么会被埋在冯华的院子里?
姜宴清质疑道:“据本官所知,你姨父是病故,葬于栖凤山。”
“不,那是假的。我姨父的坟只是衣冠冢。”
姜宴清有些讶然地挑起眉毛,似乎很奇怪这家人的遭遇。
沈缨静静地看着姜宴清,解释道:“姨母曾偷偷说起此事,那几年,永昌不但开商道还与外域贸易,加上学子成才,风头正盛,所以官府征集了很多壮丁去修路、建塔、疏通河道。”
“我姨父一向勤快,听说报酬丰厚便去了,还做了领头的。”
“却在一次修通河渠的工程中失去踪迹,官府来人,说我姨父不慎跌入河道淹死,给了二十两银便了结此事。”
随后,她指着银镯上的花纹,说:“这是我姨父托我父亲做的镯子,本是为了表姐的生辰礼。这种绘了属相和花卉的镯子,我们两家的女孩子都有。”
“表姐的第一个镯子本是该姨夫给的,但他出了意外失踪。”
“后来,我父亲又补了一个给她。”
她从手腕上摘下银镯,和树下挖出的东西一起递给姜宴清:“我父亲的手艺,我不会认错。”
姜宴清垂眼看着银镯,思索片刻后问:“二十年前,那时冯华还在任上,宅子里埋尸,他必然知晓。”
但一府县令和一个临时征召的工匠有何冤仇?
案子越发诡谲,姜宴清面色愈发凝重。
他指了指另外的尸身,说:“这是从竹林寺的坟园带回的两具尸身,再验。”
沈缨应声,此刻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陀螺,争分夺秒的转动着。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停尸堂寒如冬日,她却因为震惊而冒了一身冷汗。
从竹林寺挖回的尸身,按记载距今十九年又七个月,自然也是白骨累累。
好在寺庙慈悲,还为这些亡者置办了棺椁,加上挖尸人又是极有经验的好手,所以这两副尸骨分毫未散,她不用再费力拼接。
沈缨验得仔细,只是,她越验越觉得疑惑。
待验完一具后,她眉心紧蹙,快速走到第二具白骨前,依旧用验骨之法,熟练地检查了骨骼。
根据尸骨伤痕推断,这二人都是男子,生前也确实受了重伤。
头、肢体全都有裂纹,倒是符合周庚年描述中那两个重伤的人。
但只要细究,就能发现这些伤并非因为征战、奔袭留下的。
再之,鹰卫乃精兵,骨骼强壮有力,因长期骑马、挥刀、奔袭,他们的腰、胯、手臂、腿骨都与寻常人不同,会更为强壮,甚至是异变。
他们的伤痕也应该多是刀伤、击打伤。
然而,根据这两具白骨推算,死者系两个青年,年岁不过二十上下,虽身材不矮,但骨质平平,一看就是读书之人,平日疏于锻炼。
四肢、肋骨、头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断裂,粉碎。
她仔细观察伤痕,断定皆为惊马坠车的伤,是倾轧、撞击而致骨折骨碎。
她静静地看着白骨,脑海中响起师傅说的话。
他说伤痕就是死者留在世间的最后话语,只要验尸者足够仔细,就能读懂其中的信息。
良久后,寂静的屋内响起沈缨冷静的声音,她说:“大人,这二人不是鹰卫。”
注:验骨之法,参考宋慈《洗冤集录》
第二十三章
姜宴清没有接话。
他摘下白巾,看了眼额发湿透的沈缨,说道:“侧屋有这二人的随身之物,你也一并查看。”
沈缨手臂酸疼,手指都在发颤,身上也冷,但现在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娇气。
况且,她也不想在姜宴清面前失了水准。
于是快速将尸身、遗物都查验完毕,重新记录梳理,在最后仵作签押一栏中按下手印和印章。
累累白骨无人识。
沈缨看向那些被白布蒙着的尸骨,希望这些枉死之人能早日落叶归根,安息长眠。
姜宴清将验尸笔录收好,率先走出门,沈缨紧跟在他身后。
门一打开,清新之气便窜入肺腑。
沈缨吸了口气,顺带揉了揉发胀的眼眶。
东方既白,不知不觉间竟验了大半夜。
她看向姜宴清,整整忙碌了一夜,他却没有一丝疲态,眉眼清澈,挺直的腰背如劲松一样。
她甚至在想,这样冷硬超脱之人,会不会饮风食露就能过活。
魏庙的看门老头也醒了,送来茶水和几盘点心。
魏庙清苦,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连茶碗都是修补过的。
至于那点心,应该也是他们从祭品里翻捡出来的。
沈缨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意,抬眼看向姜宴清。
就见他对老头微微颔首,拿起一个酥饼扔在嘴里就着茶水咽了下去,眉都没皱一下。
或许他神态太过随意,老头见状笑着说了句“大人慢用”便离开了。
沈缨没看到姜宴清的矫情姿态,认为他又在装模作样,颇觉无趣。
于是她快速吃了点心,拍掉手上的面渣,又戴好护手皮套,上前检验从竹林寺取来的东西。
死者随身之物不多,大约是惊马丢失了一部分。
包裹内有一枚质地中上的环形玉佩、书本、一个锦缎大荷包和一盒子陶瓷瓶。
沈缨打开瓷瓶闻,竟有大半治疗马疾的药,其中有几瓶她认识,那是治马儿脓疮的药粉。
脓疮十分难缠,多分布于马腿和马肚上,成片出现,发出恶臭。
马会因为这些脓疮而暴躁不安,毛色发枯,最麻烦的是,这东西会传给其他马匹。
袋子里有空瓶,也有用了一半的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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