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莲渊正在抄经,沈缨在侧为他磨好了墨,便离开了。
  姜宴清也没回,而是独自在竹林寺后山行走,直到一个时辰后才从一个小道上走出来。
  他们从寺中离开时,已是未时左右。
  刚下石阶,他们就遇上一群书生。
  为首的竟是许久未见的林玉泽。
  他气色不错,一身月白色长衫,头戴璞头,显得文质彬彬,俊秀儒雅。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人,听其谈吐应该是特意从外地前来参加鹿鸣宴的书生。
  林玉泽自然也看见沈缨和姜宴清二人。
  他神情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快走几步走到姜宴清身前躬身一礼。
  姜宴清本就修长挺拔,立在台阶上比林玉泽高出一大截。
  他神情淡淡,长身而立,垂眼看着林玉泽一行人,像俯瞰众生的神邸。
  他从容地受了林玉泽的礼,淡声道:“林公子不必多礼。”
  林玉泽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回身向身后人介绍:“这位便是我们永昌县新到任的姜县令,是长安城姜国公府的九公子,新科进士,陛下亲赐官职,文韬武略,实在是我辈楷模。”
  那些书生听他到这些话,连忙恭维称颂,但面上神情却有几分怪异,想必是听了坊间传闻,对姜宴清有些轻视。
  林玉泽眼中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随后,他指点着这一带山脉和竹林寺山上的竹林梅海,又讲起杜宇化作杜鹃的古老传奇。
  那神采飞扬的模样,仿佛这里就是林家后花园,这一草一木皆姓“林”。
  姜宴清面色淡淡,不动如山。
  沈缨并没有他那般好定力,看着那些人的惺惺作态只觉得厌烦。
  于是,她后退几步站在人群外,百无聊赖下便打量石阶两旁的草药。
  有几味竟然还算稀有,也不知是何人种下的。
  忽然,耳边传来脚步声。
  她侧头看去,原来是林玉泽立于她左侧。
  第二十一章
  而姜宴清此时已经被学子围在中间,似乎在论什么学问。
  “听闻,林府一别后沈家人过得颇为顺意,借了林府的势,就连里正都对你家诸多照顾,你父亲的病也好了。”
  沈缨笑了一下,说:“是,林府有心了。”
  林玉泽也笑着,又向她身边靠了靠,身体挨住了她的手臂。
  他低声道:“如姑娘这等姿容性情,就该被人呵护纵容才能活得恣意,何必当仵作,还为一个愣头青做马前卒,既辛苦又受人轻视。”
  他说着,抬手附在她腰间,说:“不如随我入林府,我林家蒸蒸日上,日后必是永昌之主,而我成为林氏族长,定能护你周全。”
  沈缨往旁侧让了一步,向林玉泽行礼。
  她提高了音量,朗声说道:“多谢林公子关照,我家弟弟自从去了林氏族学后,学业进步非常大,倘若日后成材,定如当初约定一般,为林府鞍前马后,以报大恩。”
  这话说的好像林府开办学院是为了培养奴才似的,林玉泽眯起眼,手指攥成拳头。
  他往前走了两步,正要训斥。
  原本沉默不语的姜宴清忽然出声道:“府衙还有要务,本官便告辞了。各位远道而来,望尽兴而归。”
  随后对沈缨说了句:“沈仵作,还有事?”
  “大人请。”沈缨连忙跟上姜宴清,将身后一道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远远甩开。
  姜宴清的马车一路将她送回竹林村口。
  下车前,姜宴清忽然撩开车窗帘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子时。”
  沈缨郑重道:“是,城西魏庙。”
  姜宴清放下帘布,说:“若稍后碰到徐县丞,替本官问候。”
  沈缨有些疑惑,但据她了解,姜宴清绝不会说废话。
  他既然现在提到徐道仁,莫非……在她家?
  “是,大人慢走。”
  姜宴清微微颔首,沈缨提着周家的水果篮子利索跳下马车,站在路边行礼。
  她一直站着,直到马车拐弯再也看不见才往家中走去。
  父亲这几日已经可以到院中晒晒太阳。
  往常这个时候会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可今日却不在,就连小兰也不在院里。
  沈缨皱眉看着父亲那屋子的窗户,沉思片刻后便大步走了进去,也不敲门便推门而入。
  “沈缨行事莽撞,年少张狂,缺乏管教,得罪了林府不说,还惹得新县令不快,凭一己之力将整个沈家置于险地。就她如今做派,遑论发财,就是嫁娶,也无人敢接。”
  沈缨推门而入,徐道仁正说到兴头上。
  见她突然闯进来,他脸色阴沉地训斥道:“长辈说话,不问而入,无礼至极!”
  沈缨岂会在意他的脸色,径直走到他跟前:“徐县丞,我父亲重病才愈,精力不济,就不招待你了。民女有几件事倒是想和您请教,还请移步。”
  徐道仁本想讽刺,却对上沈缨那杀人般的眼神。
  她缓缓拨开腰间短刀的皮扣,再次说:“请移步。”
  徐道仁住了嘴,他有些忌惮沈缨的疯癫,但又觉得她不敢肆意妄为。
  于是起身抖了抖衣服,神情依旧倨傲地走了出去。
  沈家没有招待人的屋子,沈缨大步走到墙边的梨树下。
  前年大哥做了石案石凳,夏日坐着乘凉十分舒爽。
  徐道仁坐在石凳上,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缨啊,老夫与霍三虽政见不和,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希望你有好前途。”
  “老夫今日来,也并非问罪,只想真心劝诫几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凭着这破屋两间和沈家一家老小的命,怎敢与林府和大族为敌?”
  沈缨坐在石凳上,她看着徐道仁那张伪善的脸,沉声道:“您说‘斗’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林家是庞然大族,我沈家芝麻小民,拿什么斗?我不过是在人家想踩死我们的时候,奋力搏一搏罢了。”
  “你知道便好,做人须得识时务。你追随姜宴清难有出路,霍三都知避让,偏你还往前凑。姜宴清虽面上荣光,可国公府至今都未向外承认这个庶子。你别看他如今上蹿下跳,他日必会下场凄惨。”
  沈缨沉默良久,忽然抬眼凝视徐道仁,问道:“您今日来,是要给我指条明路?”
  徐道仁高深一笑,抚着胡须说:“这几日,你跟着姜宴清同进同出,定然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沈缨揉了揉手腕,伸出手指闻了闻,说道:“自然忙着开肠破肚啊,您闻闻我的手,还一股臭味儿。”
  徐道仁皱眉向后靠了靠,质疑道:“区区毛贼惯犯,他犯得着把泰仪坊锁住,挨家挨户查问?难道不是在谋划其他事。”
  “还真有!”
  沈缨向前探了探身,说道:“大人,这次可不是简单的毛贼案,死者是十年前从其他州府逃荒来的流民。”
  “他先前在各府做工,因受伤被驱逐,沦为乞丐。”
  “经查,此人竟未被府衙登记,至死都没有户籍,旁人只叫他老四。”
  “哦?”
  沈缨点点头,越发神秘道:“我昨日无意间听到姜县令与陆平说永昌十几万人,流民有两万之众,皆未被编入户籍。”
  “不纳税、不服役,朝廷得有多大损失。也不知道那些人如今都在哪,他想仔细查一查。”
  “陆平难道没和您或是林家人说过?”
  “这些,我自然是有耳闻的。”徐道仁眯起眼。
  他手指在石案上敲了敲,并未接话,依旧探问道:“那杜鸾又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那新县令寻来的。”
  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徐道仁,冷声道:“我姨母一家当年的事,您是知道的。杜鸾这人,我恨不得啖其血肉,可如今却要与之联手为姜宴清鞍前马后。”
  沈缨很恨地说了一句,一拳砸向石案上摆放的西瓜,汁水溅了徐道仁一身。
  她站起身看着徐道仁,说:“徐县丞,您既然来当这个好人,那便替我告诉林府,何时将杜鸾绳之以法,再来与我交易,否则别怪我不识好歹。”
  徐道仁见她双目通红,恨意弥散,虚伪地笑了起来。
  他甚至起身到她旁侧,用一方帕子给她擦拭手上的痕迹,顺势又拍了拍她的肩。
  他低声安抚道:“这有何难,林府如日中天,他日必定主宰永昌。阿缨,你的所求于林府而言不过抬手之劳。你别忘了,你是永昌子民,扎根于此,无法割舍。”
  “与其信霍三、姜宴清这些外来人,不如效忠林府,纵然有纷争,但说到底我们同脉而生,哪会真的相互残害。而那几个外乡人最终只会利用你罢了。”
  沈缨抿了抿唇,推开徐道仁的手,缓缓坐下去。
  徐道仁搓了搓手指,轻蔑一笑,随后将手背在身后,俯视着她说道:“姜宴清看似对你们姐弟照拂提拔,实则不过控制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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