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周围的人也跟着毫不避讳地窃窃私语,原来这新郎有三十多个妾室,从前也娶过几次亲,可他的几任妻子都是过门不到一年就去世,也因此,他落了个克妻的名声。
  眼前的靴子尖又转向了她,苏祈春无心在意,反而替这个素未谋面的新郎可惜,娶了她,他克妻的名声怕要落实了。
  粗粗胖胖的手伸了过来,苏祈春手往后,放在新郎的手腕的衣袖处,吹吹打打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跟着簇拥的人群朝里走,无数的目光落在她的身后,不必去看,她都能感受得到。
  “一拜天地”
  苏祈春转身,面向光来的地方,隔着红盖头,眼前的人与物都被染成影影绰绰的一片红。
  “二拜高堂”
  眼前的光亮一点点消失,举目之处,一片漆黑,像暗夜里,黑得望不到头的深渊。
  “夫妻对拜”
  苏祈春艰难地转身,许许多多的密密匝匝的情愫慢慢爬上来,从前治病的时光,在白首村的时光,去常春县的时光一一浮现在她眼前。她都还记得。
  这三年里,她常常想,若是山哥哥再出现在她面前就好了了,别人都嫌弃他,责怪他,远离他,但她不会,她才不会怪他,永远不会。
  要是他再出现,她还愿意他做她的山哥哥。
  可是他不会出现了,三年了,他一直没出现,他一定是生她的气了,不理她了,永远不愿意见她了。
  苏祈春的泪珠忽然滚落下来,身子也停住,该拜下去的动作怎么也做不出。
  屋子里瞬间变得出奇的安静,紧接着身边传来低声的催促:“拜呀!快拜呀!”
  如炬的目光流淌在身后,她知道那是谁,她知道他在紧盯着她,像看一个濒死的猎物,要她不敢不屈服,不敢不拜堂。
  委屈的酸涩在苏祈春的心里头蔓延,刺一般地,深深浅浅地扎着她,泪水很快朦胧她的眼,心却越来越冷,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算了,她这样想,反正她做什么也没有用,在这个世上,又还有谁会在意她,关心她?不管她做什么,也没有人会理会。她的人生毁与不毁,也不会有人多说一个字。
  既然如此,嫁就嫁了,拜就拜了,她想好了,她会和新郎做交易,不许他碰她,若是他不肯,她也不怕,她什么都没有,但尚且还有一条命。无人在意的一条命。
  身旁的人又催促,苏祈春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害怕,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身子深深地俯下去。
  红盖头上的穗子一点点垂下去,真奇怪,从前她是多爱笑的一个人,遇到婚事这种可以凑热闹的,她一定第一个冲过去,捧场地笑。可今日,穗子越垂越低,她绝望地闭眼,模糊的眼角闪过一道黑影。
  脚步声很重,每一步都格外地响,光听这声音,就可以知道这人是有多生气多愤怒。
  苏祈春半弯的身子被一把拽起,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身子撞击桌椅的声音,尖细的惨叫响彻屋宇。
  尖细的声音道:“李元礼,你想干吗?”
  苏祈春心里一惊,掀开盖头,正对着李元礼阴暗的眼神,苏祈春看得出,他很生气。
  “你想干什么?”新郎倌儿被一脚踢得趴在地上动不了,这一看就是李元礼做的,“你伤害我夫君做什么?”
  “你夫君?”李元礼要气笑了,他安排这一场,只想逼着苏祈春去找他去求他,他没想到苏祈春没去找他,还真要嫁给这个人,还叫夫君,真是可笑,“大礼未成,算什么夫妻?你还真是恨嫁,上赶着给人做后妈,做填房,从前装矜持,说什么要做尼姑,看来都是假话。苏祈春,你真的很能装。”
  屋子里挤满两家的亲友,苏祈春被李元礼说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就知道李元礼就要跟她对着干,“李元礼,你闭嘴!”
  “怎么?我说错了?”李元礼斜睨她,“我说的有一句话不对么?”
  李元礼在这儿,纵使他做得再不对,也没有人敢指责他。
  地上的新郎指着李元礼道:“她都说是我的娘子了,你别以为你是县令的儿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放开她!”
  新郎自然是李元礼安排的,他只想用这个人来恶心苏祈春,逼苏祈春去求他,他倒想不到,这新郎还入戏了,还敢跟他叫嚣。
  李元礼看一眼新郎,又盯着苏祈春,“你真想做他的娘子?苏祈春。”
  苏祈春当然不想,她不想不明不白地嫁给一个人,不想就这么被人安排了自己的命运,她目光从新郎身上挪开,轻轻摇头,“我不想。”
  李元礼眼中阴霾消散了些,他沉声道:“那你跟我走。”
  第65章 大船行
  苏祈春怔住,望向李元礼,看着他不容置疑的眼神,忽地笑了。怪不得这段日子他对她的婚事不闻不问,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我不跟你走。”苏祈春一字字道:“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走?我苏祈春就算是嫁给全天下最不堪的人,也不会跟你走,永远不会。”
  屋子里的人哪个不是生活在李县令的管辖下,平日里多多少少都要给李元礼些脸面,再加上三年前李元礼回来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众人都怕他。
  此时谁也不敢出声,李元礼盯着苏祈春,眼底深处的一点点火苗慢慢燃烧,很快燎原一般蔓延起来,他好似一张拉紧的弓,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是吗?”李元礼说得平稳,但仔细听,依然可以听到平稳声音下的激荡暗流。
  苏祈春毫不犹豫地回:“是,我非常确定,非常肯定,要我跟你走,除非我死了。”
  苏祈春的话刚说完,就看到李元礼有些狰狞的眼神,有些愣住,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人拎起来,她被扛在李元礼的肩头。
  苏祈春就这么被李元礼扛着往外走,一屋子的人看着,他们虽然没说什么,但苏祈春依然可以感受到他们别样的目光,苏祈春拼命地挣扎,可这些目光并不因为她的不情愿与可怜而怜惜她,反而更加冰冷、置身事外,连她的反抗也显得苍白无力。
  到了李家后,苏祈春被关在屋子里,不能见任何人,一日三餐都由人送过来,送饭的人放下饭就走了,也不同她说一句话,她不吃饭,李元礼便拿她爹爹的命逼她,她只能吃。
  在这暗无天日里,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她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有一天,门突然开了,黑暗里透出一点光亮,找出一个白色身影。
  她被关得有些懵懵的,某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她的山哥哥来救她了。
  可很快她就知道她一定是傻了,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山哥哥。
  李元礼走近后,她别过脸,不去看他。
  方才进门时,李元礼看到她眼中有雀跃和感动,可走近之后,却又什么都没了,又是这样,像面对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面对着他。很多时候,李元礼都觉得无能为力,他受了那么多苦,已经诚心改过了,怎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望了眼苏祈春,李元礼压下心中的种种种种,他还没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嬷嬷说女孩子要靠哄的,要靠无条件地付出与坚持。
  他记得苏祈春说想要去做尼姑,他可以在李府为她修一间禅房,让她在这里参拜礼佛,她不想和他亲近也可以,他不是不能忍,他可以等,等到他的真心终于有一天可以被看见。
  “你觉得怎么样?”李元礼屏住呼吸等着苏祈春的答话,他生怕,生怕苏祈春又误会了什么,所以说得格外温柔,格外动人。
  大抵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想法实在是太难改变,当有了预设之后,对方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李元礼自以为的真心,苏祈春却听得心烦,这样的把戏她在戏文里不知见了多少,看起来甚至是低声下气,其实不过是步步欺瞒。苏祈春冷笑,“我觉得不怎么样。”
  她回头去看李元礼,几日下来,她消瘦了些,瘦削的脸颊更将她的厌恶展露无遗。
  “李元礼,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你不要跟我说这些花言巧语,我不想听,我不愿意听,你若是真心的,就放了我,永远不要来纠缠我,离我越远越好!”
  分明是青天白日,李元礼却觉得有声惊雷在他耳边响起,他的心也跟着颤,但他还是继续说:“你别急,你不要这么快否定,你要说什么,要我做什么也都可以。”
  “是么?”李元礼说的每一个字,苏祈春都觉得恶心,她站起身,冷冷地俯瞰着脚下的李元礼,淡淡道:“那我让你滚,你为什么还不滚?”
  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像羽毛落在地上一样漂浮在昏暗的屋子里,李元礼再也找不出什么理由留在这里,他慢慢地站起身,眼神里有些悲哀又有些愤怒,但是什么都不要紧,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在意。
  “好。我滚。”李元礼的目光变得比苏祈春的还要冷,他目光扫过苏祈春身旁放着的饭菜,又道:“你既然想饿死自己,也大可以这么做,你爹爹,我可以高抬贵手,替你为他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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