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这手上指不定沾了多少鲜血?亏得你姑姑还去救他,说不准那位老妈妈就是他杀的。一个江湖人,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你胡说!”苏祈春摇头,不愿相信地大喊,“他不会的,就算他不是我的山哥哥,他也不会那么做的!”
  不管他是谁,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不会不作数,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你是疯了,是傻了?他能伪装那么久,骗苏家骗那么久,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可知道他根本就不哑,他本来就是装的,就是骗人的,他连你也一起骗了!”
  苏祈春握住双耳:“我不听我不听!我不相信他会骗我,一定有什么事,我要去问问他,我一定要去问问他!”
  大雨如注,雷声轰鸣,闪电划破天际,映得门檐下半边亮半边暗,苏祈春提起裙子往门外跑。
  苏老夫人气得大喊:“抓住她!把她关起来,谁也不许见她!”
  “放开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苏祈春心中接连涌出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所以她偏要大喊,偏要跟自己说,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后来听到消息的苏知辛赶回来,隔着门问苏祈春,“你不相信什么?”
  “昨日夜里,他已承认所有的事,他是骗你的,他没有哑症,也不是陆之山,他都承认了,你还在不相信什么?”
  苏知辛有些讥讽的声音透过窗子传进来,想来他也不能理解苏祈春在不相信什么?
  苏祈春被关在自己的屋子里,窗户和门都被封死,屋子里昏昏暗暗,只余下一盏灯,幽幽地亮着。
  苏祈春脸上还带着泪痕,被雨淋湿的衣服早已被沁干水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她瘫坐在地上,半边身子倚在桌脚处,浑身蜷缩着,双手抱着自己。
  “我就是不相信!”苏祈春强忍着身上的颤抖,“我不要听你们说,我要听他亲口和我说,你们把他还给我!”
  门外,苏知辛重重地捶了下门,叹口气,“你……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苏祈春绷着脸,始终不松口。
  到了晚上,茯苓端了些糯米糕走进来,糯米糕味道香甜,她猜想苏祈春一定忍不住馋。
  “女郎,吃点儿糯米糕?”茯苓问。
  苏祈春一天没好好吃饭,此时身子虚弱,面如白纸,她伸手接过一块儿糯米糕放在嘴里,一口一口地咬着,连吃了几个,苏祈春有了些力气,问茯苓,“茯苓,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茯苓很快意会苏祈春说的“他”是谁,她接道:“听月雪阁的丫鬟说,老夫人派阿庆去送他一程了,说到底,他不是苏家人,我们苏家已经仁至义尽了。”
  苏祈春不说话,又咬了几口糯米糕,被噎得停下,她望着茯苓收拾东西的背影,忽地来了一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茯苓的身子僵了一下,她确实早就知道,可她什么时候知道又能影响什么?她笑笑,没否认。
  苏祈春眼泪滑下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他们都知道他要走,只有她不知道。
  半晌,茯苓倒了杯水递给苏祈春,讨好道:“女郎,别想了,喝口水。”
  茶水氤氲的热气在苏祈春脸颊前盘旋,苏祈春望向茯苓,忽地道:“茯苓,你说,他会去哪?”
  她帮他治好了病,还没听他说一句谢谢。他原来不是她的山哥哥,她也没能亲耳听他说。
  她也不知道他是谁,他的家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还是说他没有家,话本子里,那些江湖客都是没有家的。
  茯苓的手往后缩了缩,尴尬地笑,“女郎……”
  苏祈春眼里的光越发地暗,她懒懒地挪过眼,不想再听下去。
  一连几日,苏祈春都被困在屋子里,有时候听听窗外的雨,有时候翻开医书读一读。
  她积攒了许多的医书,除了给杨夫人治病的医书,就是治疗眼疾的。
  只是这两类书现如今她都不需要了。
  茯苓说,真正的陆之山早就离世了,这个假的陆之山和苏家毫无干系,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怀念。
  苏祈春起初会反驳,后来越来越沉默,她总是想,那些一起患难的时光总是算数的,她想听他亲口说。
  她需要一个告别,一个明明白白的告别。
  自从假的陆之山走后,湛江县的雨就再也没停过,一日又一日地下。
  每一日,苏老夫人都遣人来问一次,还要不要去找那个假的陆之山?苏祈春每次都回要。
  茯苓和杨夫人轮流劝她,要她低头认个错,保证再也不去找那个什么假的陆之山。
  苏祈春摇头,她就是要亲自见见他,听他把来龙去脉讲给她听。
  茯苓和杨夫人劝了几日,也放弃了。
  有一日,外面下着大雨,苏祈春半边身子跪在地上,半边身子趴在床榻上,风吹得窗户来回摇荡,苏祈春缓缓醒来,直起身子,有些厚重的衣袍从肩头滑落,堆在她脚下。
  她低头去看,入目便是一片鹅黄,是带着暖意的黄,让人一看就觉得温暖。
  这件衣衫她前些时日穿过,被放在衣柜里,这几日都不曾拿出。
  鹅黄的夺目在黑暗里也不输,苏祈春回头,猛然发现,原本被钉死的窗子此刻被吹开了一个小缝,风夹带着雨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书案上的书页随风翻飞,书页旁,放着那个栩栩如生的木人。
  苏祈春盯着它,目光随着它摇晃的身子摆动,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白首村,在那个小木屋里,她吃着长寿面,心里酸涩到极点,陆之山为她刻了木人,告诉她说:“我做小老头子,你做小老太太。”
  而如今,她还没变成小老太太……
  她想到什么,猛地抓起地上的衣衫跑到窗前,伸出手,颤抖地扶上窗棂,往外推去。
  窗外风雨如注,树叶随风在雨中被砸落在地。黑沉沉的乌云遮蔽天日,配合着雨幕将天地变得模糊一片。
  苏祈春毫不费力地推开了那扇原本被封死的窗户,风和雨汹涌地从她的衣领口灌进身体里,她的头发被风吹散,雨水很快淋湿她的发,她的视线也被雨水砸得模糊。
  苏祈春迎着风,张望着周围的一切,乌云,雨幕,树叶,灯火,还有耳畔止不住的雨声。
  这样风雨的日子,人人都躲在屋里躲雨,举目之处,哪有半分人影?
  她螓首微垂,抓着窗户的手渐渐松下去,眼皮垂下,缓缓转过身去,桌案上,木人也溅上了雨,雨水将木人的半边身子染成深色,和另一边深浅相映。
  苏祈春拿起木人,在木人浅色的一边望见一个深色的指印。
  她的心先是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随即又立刻沸腾起来,滚烫的水在她的胸腔内灼热,她再次转身,往窗外望去。
  她抹抹眼泪,仔细地看。
  漫天的雨里,高高的树下真的有个很小很小的白点。
  她抓住窗沿,望着那个白点,张张嘴,喉咙却被塞住,说不出话。
  她鼻子也跟着酸酸的,心里可怜地想:她还没变成小老太太呢!
  她得找到他。
  她提起裙子,双手撑着窗台往外翻。
  太久没好好吃饭,稍微一用力便气喘吁吁,身上也跟着汗涔涔的,但苏祈春却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晒了一次很好的太阳,她因此得到力量。
  满耳的雨声也不再那么聒噪,更像是一首首乐曲,哗哗啦啦地谱成段段旋律,而她就在这曲子上跳跃微笑。
  她一边艰难翻窗,一边望着那个白点,心里想着见到山哥哥了要说什么,她想她应该好好凶他一顿,怪他不和她说就走了。
  可一转念,她又不想这样,山哥哥肯定不是故意不和她说的,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一定一定有许多许多的委屈,她要好好地问问他,告诉他,其实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让他走。
  她半边身子翻出来,雨水很快将她的身子打湿,湿漉漉的衣服贴着她,映出她单薄的身子。
  另一半身子也翻出来后,她望了望脚下,咬咬牙,猛地往地上一跳。
  大雨在地上积攒出一个个水坑,苏祈春的脚正好踩在水里,冰冷的雨水刺得她从脚底一直冷到全身。
  她皱紧眉头,因为疼痛而生出的泪水涌向眼眶。
  “女郎!你怎么出来了?”
  苏祈春心里一惊,猛然抬头,正瞧见茯苓领着几个大汉往她这里走,她想也没想,拔腿就往白点的方向跑。
  “女郎!”茯苓在她身后大喊,“快点儿,你们几个,快抓住女郎!”
  苏祈春闻言跑得更快,雨水劈里啪啦地砸在她的眼上,身上,她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可是还是很快被追上,她拼命地挣扎,扭动着身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出来,下一秒,一个大汉伸脚绊住她,她重重地跌在地上,“砰”地一声响,溅起朵朵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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