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陆之山一直躺到夜里,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苏祈春的声音。
“山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是遇到坏人了么?那些坏人长什么样,你跟纤纤说,纤纤一定帮你打他们!”
苏祈春思索了会儿,又说:“山哥哥,我告诉你,朱家姐姐要来看你,但是被爹爹拦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爹爹最近怪怪的,我一说起你他就不开心。”
“不过呢,还是有好事情,我跟你讲,崔娘娘真的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她近来得了一副灵药,给娘亲用了后,娘亲果然气色大好,这几日,都能下地走路了,山哥哥,你说这消息是不是特令人开心?”
陆之山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动也动不了,话更加说不出。
苏祈春停了会儿,声音忽然低下来,“山哥哥,你也快些好起来吧,等你好起来,一家人在一起,一定是这世上最好不过的事,纤纤最希望的,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陆之山盖在被子里的手指缩了缩。
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纤纤,你怎么在这儿?”
“爹爹,我在……”
苏知辛打断苏祈春的话,“别说了,出事儿了,官府的人来了,说山儿打死了人。”
“什么?”苏祈春言语里带着震惊,陆之山躺在床上也觉得胸口一震,一边身子颤了颤。
苏老夫人,苏三爷,陆重等人都在正堂里,规规矩矩地坐着,身着皂衣的衙役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接着厉声道:“快将陆之山交出来!”
苏老夫人腿上一软,几乎要从圈椅上跌下来,好在苏知辛扶住她,她才不至于在人前失态。
苏老夫人强压下心中的震动,言语中带些讨好,“这位官爷,是不是弄错了?我家山儿自小温顺听话,怎么会无缘无故打死人呢?何况是一个老人?”
那衙役抽出腰间的刀,怒瞪双目,“你敢质疑县令大人的裁决?不要命了么!”
苏老夫人大惊失色,双腿不受控地跪下来,嘴里直呼不敢,苏知辛连忙扶起她,吩咐人将苏老夫人送下去,又取出一袋银子,凑近了塞到那衙役的手里。
“求您通融通融,山儿他受了伤,还未醒,多少等他醒了再押他回县衙。”
那衙役掂了掂袋子的重量,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嚷嚷着,“赶快赶快,再过一个时辰,就算他是死了,也要带回县衙!”
苏家上下个个心急如焚,在湛江县,苏家是有名的守礼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事?
可越是不好的事情,越是传得快传得远,茯苓老早就听到风声,一见到苏祈春就和她说:“女郎,听说了吗?陆公子杀了人,要被抓走了!”
茯苓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苏祈春却笑不出来,不明不白地怎么会说陆之山杀了人,昨夜她见到陆之山时,陆之山已经伤成那种样子,哪还有力气杀人?
“茯苓,你说山哥哥会不会有事呀?”苏祈春放心不下。
茯苓巴不得陆之山有事,反正在她心里,陆之山就是个坏人,听到苏祈春这般担忧的语气,她反而更气愤,“女郎,我看你不要被那个人给骗了,我看他不是好人,说不定他真的杀了人。”
苏祈春心烦意乱,别过脸去,不愿听茯苓的话,茯苓见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添油加醋道:“女郎,你且看着吧,到了县衙,那般刑罚下,是人是鬼都能给他揪出来!”
茯苓满满的志在必得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苏祈春攥得发白的手。
苏祈春心跳得越来越慌,来不及听茯苓说完话,没命地往月雪阁跑,迷迷糊糊中,陆之山听到声音,脸往外侧了侧,苏祈春蹲在床前,大声摇他,叫他,“山哥哥,你快醒醒!山哥哥!”
陆之山挣扎着要睁开眼,可是却怎么也睁不开,突然,一盆冰冷的水泼到他脸上,他心口一慌,骤然醒来,望着眼前的纱帐,胸口不住起伏。
“山哥哥,你快走,官府的人要来抓你了,你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苏祈春拉着陆之山下床,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苏知辛拦住。
“纤纤!你在干什么?”苏知辛拉开两人。
苏祈春道:“爹爹,山哥哥不可能杀害无辜,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是不是误会等到了县衙一问便知,你把他放走岂不是坐实了他心虚?”苏知辛眼风扫过二人。
苏祈春不说话,心里忐忑,害怕,县衙里的刑具骇人,可以将人的手指生生夹断,有多少人因为受不了刑罚拷打而被迫认罪。
她相信陆之山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他答应过她的,她相信他。
“没有!”苏祈春擦去陆之山嘴角渗出的血,拍拍他的背,“山哥哥,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杀无辜的人,对不对?”
很小很轻的痛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扎根,曲折地,缓缓地发芽,陆之山胸口一滞,吐出一口鲜血,所有的话被淹没在这血里。
“山儿!”苏知辛也看得难受,四指滑过陆之山的脉搏,皱了皱眉,“你……你暂且忍耐些,只要你身子正,县令大人一定不会冤枉你的。”
陆之山虚弱地点点头,被苏知辛扶着走,走到月雪阁门外时,陆之山看见两双鞋,那是陆重和苏泽兰,他们路过他,没有说什么。
第56章 为什么
陆之山被关进大牢里就再也没有音信,派去的人只打听出来,是一个叫小公子的人状告陆之山,说他杀了他家的一位老妈妈。
除此之外,苏家再探听不到更多。
因着这事儿,苏家上下都食不知味,尤其是苏老夫人和苏祈春,苏老夫人本就可怜陆之山这孩子生来多灾,这猛然又被关进大牢,更加心疼。
苏祈春更是如此,整日忧心陆之山在牢里的安危,连着几日都茶饭不思。
苏知辛对此事倒算上心,多方托人通融,陆重和苏泽兰则是半点不理会。
眼见着苏知辛失望而归,苏老夫人唉声叹气,原本矍铄的精神肉眼可见地颓唐许多,一旁侍奉的韩嬷嬷跟着苏老夫人几十年了,少见她这般模样,也不顾苏祈春这个小辈在场,直言不讳起来。
“老夫人,这陆公子总被关在大牢里可也不是办法,听说那大牢潮湿难忍,还有各种臭虫跳蚤,这也就算了,进了牢,少不得一顿酷刑,我看,真得想想办法把陆公子救出来。”韩嬷嬷道。
苏老夫人更是一声长叹,她如何不知其中的道理,但眼下该想的法子都已经想了,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现如今,实在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韩嬷嬷听着苏老夫人叹气的样子就跟着难受,便什么也不顾地说:“老夫人,这县令县令,就是一县之主,这湛江县想办个什么事儿,不得李县令点头?就连陆公子这件事也不例外,若是有了李县令点头,那不万事大吉啦?”
韩嬷嬷这话似在暗示,可实在意味不明,别说苏祈春,就连苏老夫人听完也是一头雾水。
苏祈春望向韩嬷嬷,眼神中犹带着渴求和疑惑,“韩嬷嬷,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韩嬷嬷见两人都不明白,索性将话挑开,“泽兰!兰儿!”
这话一出,苏老夫人顿时恍然大悟,那些前尘往事也随之而来。
原来当年苏泽兰未出嫁时,就被李县令看上,那是李县令还不是李县令,只是一个小小秀才,后来顺利入仕,拒绝了京师的官位,跑到湛江县,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
那时苏泽兰已被陆重迷了心窍,和李县令的缘分自然也就断了。韩嬷嬷突然提起这件事,莫非是想让苏泽兰去求他,这倒是一个法子,但两人都已这把年纪,各自成婚已久,谁还会顾念年少时的情谊?苏老夫人兀自摇头不止。
“你想到哪里去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想想这些年发生的许多事,苏老夫人的话语里像沾了湿湿的水,不由得变得沉重。
苏祈春在苏老夫人面前还是个小孩,但与陆之山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心里也生出相同的感觉,也有些懂得什么是“物是人非”,就比如前些日子,她还在生陆之山的气,怪他忘恩负妹,今日陆之山就被关进了大牢。
“老夫人,话不能这么说,我看啊,县令大人对泽兰还是有心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找一个和泽兰那么像的夫人!”县令夫人少有的几次露面,苏老夫人和韩嬷嬷都见到过,确实是像。
苏老夫人有些拿不准了,陆重是个要面子的性子,八成不会答允,但转念一想,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这般想罢,她带着苏祈春和韩嬷嬷就来到了月雪阁。
月雪阁大门敞开,丫鬟和仆人都被遣下去了,只剩陆重一人坐在屋檐下,心安理得地晒着太阳。
苏祈春瞧见他惬意的样子,抬头望一眼天,果见晴空万里,天光正好,不知不觉,冬天原来已经过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