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路上,苏祈春默默地跟在施老夫人身旁,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先是看见施之谓躲闪的目光,后又看见李元礼令人作呕的神色,接着眸光又落在曲余青身上,她盯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前厅里坐满了来祝寿的人,这些人与施家关系并不十分亲厚,故而也没多言语,一行人坐好后,施老夫人说了一番喜庆之词后,众人纷纷提筷吃起来。
曲余青是个不拘的性子,到了饭桌上,谁也不管,见到好吃的便夹个不停,见到不好吃的便一个不碰,更不要说察言观色这些,他也一概不管。
这本没有什么,可偏偏他的身边坐了个最需要人照顾,最娇生惯养的施清荷。
施清荷平日吃饭需要两三个人伺候着,一个人夹菜,一个人盛汤,另有一人擦嘴,可今日是施老夫人寿宴,她自然不敢如此放肆,只求着身边人能纵容纵容她。
苏祈春倒是个好姐姐,见她够不着,给她夹了一碟子的菜,可这曲余青,吃起饭来,像饿死鬼投胎,没一会儿便将眼前的菜一扫而空,只留下谁也不爱吃的胡萝卜。
施清荷越看越气,嘟着嘴,瞪着曲余青。
似是感受到了目光,曲余青瞥眼去看身边的小女郎,但也只是匆匆一瞥,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
施清荷简直要气炸了,凑到苏祈春身旁咕囔着,“纤纤姐姐,你说这个人怎么这样呀?”
苏祈春吃着糯米糕,嘴角尚带着些白色的渣子,她笑笑,目光落在曲余青身上,摇头道:“许是饿坏了。”
“这得饿成什么样子?”施清荷又气恼又不解又无奈。
曲余青也不知听没听到二人的话,只见他依旧风卷残云着,丝毫不在意周边的目光,和那个在雪地上舞剑的少年天差地别。
苏祈春咽下口中的糯米糕,盯着眼前的空盘看了会儿,又装作不经意地往曲余青那边瞧,乌黑的眸子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施之谓坐在苏祈春的对面,向来含蓄收敛的他今日在饭桌上也没说几句话,只是偶尔有时抬头看一眼苏祈春,在见到苏祈春望向曲余青的目光后又低下头。
这桌上儿女的心思都被施老夫人收在眼底,她慈爱地笑着,不言语也不多想。
筵席结束,一众人坐在一起,相视无言,不知是谁提议要曲余青再舞一把剑,众人听了,都说好。
施老夫人拉住苏祈春的手问:“纤纤觉得呢?”
苏祈春低头想了下,点点头,“方才在雪地里见到曲哥哥舞得极好,这才过了一会儿,便又想看了。”
曲余青闻言,也不推辞,只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手腕一抖,软剑瞬间变直,闪着冷冷的寒光。
他挥剑起势,剑尖挑起地上一捧雪花,冷冽的剑尖载着冰凉的白雪,在茫茫大地上飞舞。曲余青身似飞鸿,与天与地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众人亦是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苏祈春眸中映照出曲余青悠扬的姿态,他身姿俊朗,顾盼神飞,一双眸子极明亮,闪着昂然的光。某一刻,曲余青的身影在她的眼中和一个满身冷寂的人无限重合。
他也有一身的功夫,他也是这般少年姿态。
但他却总站在雪里,甘愿让风雪落了满肩。
“山哥哥。”苏祈春在心里念出陆之山的名字,眼前少年的身影忽地一阵模糊。
风雪在她的眸底纷纷扬扬,她好像回到了青松树下,陆之山站在她面前,肩上的雪沉沉地压着,她想伸手拂去,却怎么也拂不完。
“咻”地一声。
长剑划破疾风的声音将苏祈春拉回来,她的眼前逐渐清明,一把剑尖泛着寒光,正冷冷地对着她。
她顺着剑身望过去,正和少年含笑的目光相对,她甚至在少年清澈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纤纤妹妹。”曲余青收回软剑,爽朗一笑,“吓到你了?”
苏祈春移过目光,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失落,“没有,曲哥哥的剑舞得真好。”
曲余青笑笑,“这算什么?我还有好多东西没亮出来呢,诸如什么口吞宝剑,胸口碎大石……”
众人都被曲余青的话给惊到了,凑上前问东问西,曲余青围在众人中间,俨然成了中心。
苏祈春心里空空的,也无意去凑热闹,趁着无人注意,躲到一旁去了。
施府院落不大,苏祈春往一边走了几步,便走到一处屋舍,那屋舍静悄悄的,看着没有人,屋舍旁有一株梨花树,沉甸甸的雪夹着梨花压在灰黑的枝头上,像极了一枚白玉的簪子。
苏祈春站在树下,抬头望了会儿天。
冷灰色的云盘旋在天际,遮住一大半的天光,使得这人世间一片寒冷寂静。
一阵风吹过来,苏祈春缩了缩脑袋,却在眼角余光处看到一双鞋尖。
苏祈春下意识地后退,一转身,看到苏川柏和李元礼两人正盯着自己看。
“你们……想干什么?”苏祈春乌黑的眸子冷下来。
“不干什么。”苏川谷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苏祈春一番,“怎么?不看你的曲哥哥了?是不是有了曲哥哥,就忘了山哥哥了,不过也是,那个又瞎又哑的陆之山怎能比得过曲余青呢?”
第21章 少女心
“你!”苏祈春怒盯着苏川谷,他猥琐的面目落在苏祈春眼底,让苏祈春一阵恶心,“谷哥哥想错了,妹妹只是在想,若是山哥哥不哑不瞎,以他的身手想必不会比曲哥哥差。”
“怎么了?谷哥哥不会忘记了吧?”苏祈春盯着苏川谷盈盈笑,“那日你可是亲自领教过的。”
苏祈春还记得当日陆之山的身手,苏川谷自然更不会忘,那日他回去后,手腕足足疼了半月,连苏知辛都说看这伤势,出手之人至少有十年的功力。
苏川谷的脸登时白起来,眉目神情都变得不自然,“苏祈春,你胡说什么?”
李元礼在这里,他自然不能承认。
苏祈春见他这般样子,一声冷笑,不由得觉得她这个哥哥实在虚伪,转而又为陆之山感到不甘,“纤纤在说什么,谷哥哥心知肚明,谷哥哥担心输给一个瞎子丢人,纤纤明白,但人总归还是要诚实点儿的好。”
本来苏祈春的声音就甜,如今说出的话中又带了点儿似有似无的咬牙切齿,反而显出一点儿娇憨的意味来,一旁的李元礼听得是酥酥麻麻,如痴如醉。
苏川谷听出苏祈春的含沙射影,脸憋得通红,捋捋袖子正欲上前,却忽地被李元礼拦住,他和李元礼目光相接,登时明白了几分。
“纤纤妹妹,莫要生气了。”李元礼将苏川谷推至身后,走到苏祈春面前。
他身姿高大,一双桃花眼眯着,似笑非笑地盯着苏祈春。
苏祈春被他盯得浑身发麻,好似被一大片绿色的黏液裹着,让她避之不及,浑身难受,她往后退了半步,道:“李哥哥,纤纤,没有生气。”
眼前的小女郎娇小,可爱,白嫩嫩的脸蛋儿像能掐出水儿一般,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许是爱笑,分明是冷着的一张脸,嘴角却还好似在翘着。
“是吗?”李元礼越靠越近,眼眸心底藏着按捺不住的浮荡,“胡说!”
李元礼声音陡然凛冽。
苏祈春下意识地抬头看他,身子已退至梨花树树干处。
“纤纤,纤纤没有胡说。”苏祈春防备地看着他。
“纤纤妹妹,你还是太好心肠了。”李元礼伸手拂上苏祈春的发髻,修长的一双手在苏祈春眼前盘旋,像是一只鹰,飞翔着寻找它的猎物。
苏祈春微微撇过脸,乌黑的眸子里爬上些恐惧。她听说过李元礼的大名,他是有名的浪荡子,平日以欺压抢掠幼女为乐,偏他爹是县令,没人能管得了他。
“你这样的美人,若有人惹你生气,便该将那人大卸八块,拖去喂狗。”
苏祈春听罢浑身发麻,她抖抖唇,双手握住身后的树干,眸光随着李元礼的手游荡。
她摇摇头,故作镇定地露出一个笑,道:“纤纤可不敢。”
说着,李元礼的手便要落下来,落在她的脸颊上。她瞪大了眼,往李元礼身后看。
电光火石之间,她冲着李元礼身后挥手,大喊:“茯苓!”
李元礼也不想此时被人看见,愣了一瞬,苏祈春趁机狠狠地推了李元礼一把,游鱼一般从李元礼身旁滑走。
她不敢停留,奋力往前跑着,边跑边冲着前面大喊,“茯苓,你等等我!”
可前面哪有什么茯苓?
李元礼望着小女郎惊慌逃跑的身影,目光逐渐变得阴鸷。
“你这妹妹,可真扫兴。”
苏川谷在一旁看着这场戏,此时才缓缓出声,“急什么?你李大公子想要的,还有得不到的?”
苏祈春此时自然不知道她的那位好哥哥心里在盘算什么,她拼尽全力往前跑,今日虽无雪,但冬日的风依旧像薄刃一般割着她的肌肤,她跌跌撞撞向前,腰间的铃铛发出凌乱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