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衣男子抬眸,盯着那小尖儿上婉转流连的天光不住看。
  “什么?那可如何是好?”苏川柏和苏川谷互相望望,他们听说这船翻了,来凑热闹,谁知竟碰到这种事。
  苏祈春眯着眼笑,“不过没事儿,纤纤这里有样好东西,你们每个人拿一点儿,就什么都不怕了。”
  苏祈春说着,展开手掌,手心的绢帕上,放着几株树叶大的药草。苏川柏和苏川谷虽然生于医药世家,但对于医术一窍不通,苏祈春这样说,他们也就信了,一人拿了几株,揣进怀里。一旁的黑衣男子倒是一动未动。
  苏祈春眨眨眼,捧起手心的药草递到黑衣男子面前,黑衣男子微抬下颌,露出一双狭长的眼,苏祈春笑着说:“快拿些,要是得了病就遭了。”
  小尖儿上的天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黑衣男子忽地笑了,那笑容却阴恻恻的,他伸手拿了一株药草,放在鼻尖细细地闻,轻声道:“多谢纤纤妹妹。”
  这黑衣男子身上透着些说不出的诡异,苏祈春恨不得马上远离他,苏祈春小小,“没事没事。”
  苏祈春见几人都拿了药草,放心下来,她转身去找陆之山。
  黑衣男子瞧着她的背影,目光久久不移,苏川谷拍拍他的肩头,道:“怎么?看上了?我告诉你,这可是我妹妹,就算你是县令之子也不能觊觎。”
  “是么?”李元礼回头,冷冷地扫他一眼。
  *
  小孩昂着头问:“纤纤姐姐,这样就能对付他们了么?”
  苏祈春摸摸小孩的脑袋,将他的头往下压,压在草丛下,她在草丛的掩映下看着苏川谷他们那边的动静,“等着瞧吧。”
  陆之山也被苏祈春拉着,握在草丛里,没过一会儿,他就听见不远处,三个男声响起,其中一人骂道:“怎么这么痒?”
  另一人声音低沉,“不会是你妹妹送来的东西有毒吧?”
  “别说了!好痒好痒……”
  几个人痒成一团,苏祈春离这么远都能看到他们脸上被抓出的红痕,她笑得前仰后合,单手撑着脸颊,侧过脸看陆之山,“山哥哥,你怎么不笑呀?纤纤跟你讲,他们的脸都被抓花了。”
  陆之山被迫趴着,胳膊蜷缩在胸前,颇不得劲儿,他听着苏祈春银铃般的笑声,没有言语。
  天光照下来,草丛叶子的影子落在他惨白的脸上,苏祈春望着他,呆呆的,目光随着摇晃的影子来回摆动,她笑声渐渐停住,伸手碰了碰陆之山浓黑的眉毛,忽然地道:“山哥哥,你要是能看见,一定是个非常好看的人儿。”
  陆之山抿唇,搞不懂这小女郎在想什么。
  苏祈春凑近了,声音贴在他脸颊上,“山哥哥,让纤纤给你治病好不好,纤纤一定可以治好你,纤纤发誓!”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陆之山不说话,兀自站起来,拍落身上的杂草。
  苏祈春跟着站起来,正欲说什么,远处传来苏知辛的呼唤。
  苏老夫人早就收到了陆之山一家平安的消息,特意派人来催,老夫人盼着这团圆的日子盼了许久,一见到陆之山便捧着他的手,眼含泪花,“山儿瘦了,小时候,山儿是胖胖的……”
  苏老夫人抬眼,望见陆之山蒙着白布的眼睛,心头一震,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她记得陆之山刚出生时,虽然不会说话,但眼睛是黑黑的亮亮的,特可爱特可怜,怎么如今变成这样了……
  她想得心头发酸,连吃饭的时候都没说几句话。
  李夫人是苏三爷的内人,杨夫人病重,李夫人便时常帮着苏老夫人处理家中事务,此时一家人聚在一起,她不由得想起苏川柏和苏川谷的婚事。
  苏川柏和苏川谷两兄弟已到了娶亲的年龄,李夫人这几日张罗着为两兄弟娶妻说媒,请遍了湛江县的冰人,托她们多多留意。
  只是几日下来,没有任何头绪,样貌差的看不上,家世好的又高攀不起。
  李夫人私心想着两兄弟既无功名也无技艺傍身,只空有个怀仁堂的名声,终究是水中之月,虚浮无用,唯有握住怀仁堂,学一门手艺才是正事。
  今日苏老夫人高兴,此时不提更待何时?
  她起身夹了一颗鱼眼睛放在苏老夫人碗里,笑着说:“母亲尝尝,你最爱吃的鱼眼睛,明目的。”
  苏老夫人笑吟吟地接过,一旁苏泽兰却不自觉地咬住嘴唇,盯着那鱼眼睛,思索着李夫人的话。
  李夫人见苏老夫人笑了,便又接着说:“说起来,前几日,我请县上一位说媒的冰人吃饭,去到那望春楼,那边的鱼眼睛比咱们吃的不知大了多少。”
  “望春楼的排场,咱家自然是比不过的。”老夫人咽下鱼眼睛,擦擦嘴看向李夫人,“柏儿和谷儿的亲事定得如何了?”
  提起这些,李夫人皱眉,唉声叹气,满脸沮丧,“两个孩子身无长物,我也不中用,找不到好人家。”
  苏三爷虽说管着怀仁堂药材的采买,但对于治病一事一知半解,在家中也是说不上话,湛江县人更是只知苏大爷,不知苏三爷。
  苏三爷的两个儿子本打算走科举之路,无奈两人实在是才学有限,至今连《大学》都读不通。
  “谁说两个孩子身无长物了?”苏老夫人斜睨着李夫人。
  李夫人身子往后缩缩,“可……”
  苏老夫人正正身子,道:“知辛无后,往后苏家还要靠川柏和川谷,这学堂我看不上也罢,让两个孩子跟着知辛学医,苏家的家传手艺总要有人继承。”
  说罢,苏老夫人瞥了一眼闷着不说话的杨夫人。
  “咳咳。”杨夫人轻咳几声。
  苏祈春忙倒了一杯水,扶着杨夫人喝下,细细地琢磨着苏老夫人的话。
  吃罢饭后,苏老夫人又拉着苏泽兰和陆之山说了会儿话,等到夜深了才散,她坐了半日,有些累了,堪堪站起身,忽见门那处掠过一个鹅黄色的衣角,她眉头舒展,道:“出来吧。”
  苏祈春怯怯地从门旁出来,对着苏老夫人甜甜地笑,“祖母。”
  苏老夫人摸着苏祈春的手,问:“怎么了?”她顿了顿,又说:“若是为了学医的事,可以不用开口了。”
  苏祈春就是为了学医的事,既然苏川谷和苏川柏这两个毫无医术的人都可以,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她也是苏家的孩子。
  苏老夫人见她脸色灰暗,颇有些不悦,“你不要心里不乐,你是女子,就应该在闺阁里学学女工,少在外面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祈春辩解了几句,便被苏老夫人赶出去。
  第8章 不上当
  苏祈春抬手,指肚轻轻按揉陆之山眼皮上的药草,整个人也跟着更靠近了些,陆之山鼻尖传来些微苦的味道。
  苏知辛手里拿着药材,见到苏祈春圆嘟嘟的小脸上挂着些不乐意,联想到晚饭时苏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心里也猜到了几分,他虽也不认可苏祈春抛头露面去行医,但学些医术,为家人看看病也是好的。
  “爹爹。”苏祈春仔细瞧了瞧陆之山眼上的药草,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说动苏知辛,她幼时就开始读医书,学医理,先是为了娘亲的病,后来学得多了,心中也生出些治病救人的愿望。
  但一直以来,别说外出治病了,就是给娘亲治病也受到诸多阻碍。苏老夫人阻碍得最多,苏知辛宽容些,但苏祈春心里清楚,这宽容也宽容不到哪去。
  “爹爹。”苏祈春咽咽口水,虽说明知结果多半不好,她还是想再试试,“爹爹,今日祖母说的事情,爹爹考虑得怎么样?”
  苏知辛放下手中的药草,翻开陆之山的眼皮瞧了瞧,“什么考虑不考虑的,都是一家人,他们若诚心要学,我教一教又有何妨?”
  苏祈春绕到苏知辛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些撒娇,“爹爹说得对,只是……”
  苏知辛一听这话头不对劲,连忙截住,“你就不要想了,你一个女儿家,应当好好地待在家里,做做女工,这才是正经的。”
  苏祈春正想说,既然是一家人,那她跟苏知辛更亲近,带她去怀仁堂出馆学医,岂不也是美事一桩,谁知苏知辛压根儿不接这个话茬,反倒来敲打她。
  她心里堵得慌,闷闷不乐,连着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嗔意,“爹爹,你就这么狠心?”
  苏知辛看着陆之山的伤势,眉头紧锁,也没好好地听苏祈春的话,喉咙上下一滚,胡乱地应了个“嗯”。
  本来苏祈春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下全被打破了,一时之间,气愤、心酸、委屈、不甘种种情绪全都涌上来,压得苏祈春快要喘不过气。
  苏祈春已经这样难受了,谁知她目光不小心掠过陆之山,偏偏看到陆之山嘴角的一抹笑意,她只当陆之山是在嘲笑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她拿过苏知辛手中的药,咬牙切齿地说:“爹爹,你去歇着吧,让纤纤来。”
  苏知辛正对陆之山的病束手无策,想去翻翻医书,再多看看,恰好苏祈春接了给陆之山敷药这活儿,他也没有多问,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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