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继续啊,奏乐!”他没有表情,语气却激动,令人发寒。
乐人吓得一颤,哆哆嗦嗦拨起琴弦,手忙就乱,声响杂乱无章。舞姬见状,也立刻三五凌乱跑回中央,重新起舞。手忙脚乱,乐声、舞步都不在一个节奏,很快就有人相撞,踩到裙摆,倒下一片。
最后,他们全都深埋面容,跪拜在地,个个浑身颤抖,屋内安静得可怕。
凌云紧蹙眉头,扫过一群人的狼狈,克制着自己。
二皇子抱着手,脖颈卸力,回头道,“有趣吧”,他仿若见着一个稀奇玩意儿,笑得很合理。
凌云放下酒樽,对上他的眼睛:“有趣?”
他对凌云的反问感到意外,笑意敛半分,起身走向上面:“说起来,你我倒是挺像的,难道你不喜欢这样吗?”
凌云对二皇子也不是全无了解,他早已对皇城中人有过调查。这二皇子,他印象最深。母亲是当今皇后,兴帝极尽宠爱。而他呢,说他为所欲为都不为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管束。
凌云面向二皇子,装作不懂,轻松一笑:“臣不知皇子所说的像,是何处相像。喜欢,又是喜欢何物。”
二皇子在上位坐下,重新斟酒:“说到底,你我都是一种人。活着都是为功或为利,皆是抱负远大、不拘常节之人。今日请你来,正是因为你我志同道合,就该在一条道上。”
说完,他重新将视线从酒樽投向凌云,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回到皇城的第一跟橄榄枝抛来了,凌云可不敢接,他语间恭敬却疏离:“殿下是皇子,我是臣,臣不敢与皇子相提并论。”
二皇子胸有成竹,见他没有答应也不着急,而是悠然喝下一口清酒:“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凌云知道不给个准话,今日难脱身。索性直接问:“殿下要给我什么。”
对,是‘殿下要给我什么’,而不是‘能给我什么。’
二皇子显然也早查过凌云,笃定道:“我知你拼命地上战场,为的就是权力。与我一起,无论富贵还是荣华,应有尽有。”
凌云回皇城,可不是为了卷入上位者政权斗争,心中不知如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正在思索间,却见俞宏从外面匆忙进来,俯身在二皇子耳边低语几句。随即二皇子脸上添了喜色,着急离开,说道:“此事将军慢慢考虑,我有急事,明日宴会上再见。”
凌云心中一松,正合心意。
二皇子匆匆作别离开,留下凌云与南风二人。
凌云看着一桌好菜,对南风道:“吃点?”
南风还沉浸在二皇子窒息的气场之中,回过神来,高兴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一旁跪拜在地的舞姬乐人还一动未动,直到南风吃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将他们带离。
南风吃下一大块东坡肉,嘴中含糊不清问道:“将军,你说这个皇子什么意思啊,这就走了?”
凌云淡淡道:“看起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南风吃饱喝足,二人准备离开。
刚出府门,便见几个侍卫正抬着东西往一辆平车上堆放。那东西看起来僵直,却又有些软乎,用布盖着,形状却又些熟悉。
“抱歉,抱歉。”后面两个侍卫不小心撞到南风身上。
南风自然不会计较,笑回,“没事儿,没事儿”,不过,这东西湿呼呼的,手上都沾上了。
南风拿起手来,却看到一手的鲜血,他连连忙伸给凌云看:“将军……”
凌云看到那布下面露出的霓裳衣角,心中一紧,道:“我们走吧。”
回到府里,南风冲洗手中血迹,愤愤不平:“那么多尸体,这也太残忍了。”
凌云也觉得不可思议,只得叹出一句:“皇城,或许本就是吃人的地方。”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凌云独自一人站在庭院,皎洁月光映照在他身上。
孤影圆月,夜云稀星,月亮还是北岭那个月亮。皇城距离北岭万里,远离了刀光剑影却未远离斗争。
来皇城的第一天,凌云感到皇城远比当初想象中复杂。
而同一轮孤月下,薛情也在忐忑地等着消息。
小满叫去的人回来了。
“怎么样?”薛情问。
那人回复说:“一出星宿宫他就直奔小六处,跟小六交谈一小会儿后就离宫了,没再去其他地方。”
果不其然,孙怀海派张夜去找了小六。
其他人都是各宫局的重要人物,不便盘问。只有小六是个不起眼的,这也是薛情故意留下的缺口。
出宫前,薛情特意问了小六子今日行程,打了招呼。虽然这几年没少用小六子打掩护,但掩护打到孙怀海身上,这还是头一回。
不过也只此一回了,不能再用了。薛情心中清楚。
这下波折跌宕一天终于可以画上句号,薛情闲下来,躺在床上沉沉入眠了。
安静的夜下,还有人心中不平。
薛府一片寂静,薛家一家都未眠,围坐在一起。
烛光微黄,照在雕刻镂空的木制屏风上,本该是温暖的感觉,今日却显得十分落寞。只因所有人都在,唯独少了薛情。
薛怀瑾见大家都沉默,率先打破宁静,语气有些着急:“那边我已经说好了,若要动手,只需告知他一声即可。父亲,明日就是最后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救出情儿。”
薛父忧愁满面。他何尝不想将女儿从深宫救出,只是冒险与平安之间,他找不到一个解法。
薛济远稳重,提醒道:“目前看来,若是动手,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况且,情儿还不知道我们的打算。”
自上面圣旨下来的那一刻起,大家都在为薛情,为她从那个位置全身而退做准备。
然而,还没等到万全机会,薛情就要继任。若是拖到继任后,要再想走,只会更难。但贸然出手也不可行,一旦露出破绽,整个薛家都将万劫不复。
薛父利弊尽晓,仍然无法拿定主意,犹豫道:“我再想想。”
薛怀瑾救人之心迫切,起身激动道:“难不成我们就这样看着情儿走向火坑,什么也不做吗?就像当年皇帝从我们身边夺走她一样!”
自薛情被皇帝带走后,薛怀瑾一改往日爱玩的性子。闭门不出,一头扎在准备科举上,一心想要入朝,哪怕没有用。
他明白救人是大事,但他无法对薛情的继任视而不见。到时全城欢喜,只剩薛家人落寞难过,这算什么!
如今薛怀瑾什么都做不了,心中愧疚苦恼。他只想做点什么,为自己唯一的妹妹。
薛父思索良久,不得答案,决定放弃博弈,全靠一颗为人父母的心,决心道:“明日行动。”
薛母轻拍薛父微微颤抖的手,目光温柔坚定,薛济远和薛怀瑾兄弟二人也相视点头。此刻,一家人心意已通。
对于薛家来说,明天或许会使一切都不一样,但是好或是坏,无人知晓。
*
客栈,沈书进还在提笔写信。
他多次下笔,却疼得动弹不了,更别说些字了,地上全是他写花的废纸。
南风下手狠,出手却也有章法,未将他打出血来,却让他觉得疼痛深入骨髓,就连提笔写字都困难。
他用力控制着笔,压抑疼痛,咬牙切齿:“若让我知道你是谁,我定让你千百倍偿还。”
他被套着麻袋扔回时,随之而回的还有一瓶药膏。那人还留下一句话:‘用这个,包你好得快。’
沈书进本不想用仇人之物,怎料从下午到现在,疼痛毫无缓解。他忍不住看向那瓶药膏,骨气全无,犹豫几番,最后还是打开。
沈书进一边忍痛抹药,一边发誓:“今日姑且饶过你。他日,定不要让我见到你。”
这信耽搁不得,待疼痛消解些,他继续提笔写信,
写好后,信交于送信之人,沈书进才一瘸一拐,扶着腰挪步到床上。
*
长乐宫中灯火通明,书琴从院门小跑至房内,道:“公主,回信来了。”
房间里一位姑娘正翘首以盼,听到声音脸都红了,接过信立即拆开:
“元昭公主,我愿与你一生一世。”
“前几日我确有些顾虑,如今看来,都不算些什么。他人或许疑我求利,但你知道的,我所求不过你我白头相守。明日一早,客栈求见。”
读到这里,李元昭已羞得心痒。
“书琴,我就说吧,他是我的。”李元昭对丫鬟轻声说道,欣喜极了。
李元昭是三公主,皇后所生,自幼在宠溺中长大。如今她年近十八,皇后亲自为她设宴,许她挑选俊才。然而,皇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听闻这公主从小蛮横,借口躲避,于是招亲不成。
直到某日,她独自偷溜出宫,在酒楼文会上遇到沈书进。
文会上人言混杂,李元昭刚进门,便听到有人在讨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