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他又觉得自己像被抓进政教处的高中生,忐忑不安地等待处分宣判。
  “谢谢。”宋亭宴微笑着收下陈庭的咖啡, 视线探向后面的陆应萧。
  陆应萧看到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好像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关系冷淡的人本就如此,人多时在环境的渲染下以为可以无话不谈,单独相处时就缄默得一塌糊涂。
  “我来……问问你周末有没有空。”他想起刚才陈庭说的话,决定赌一把——宋亭宴同不同意是其次,至少能恶心到陈庭。
  注意力转移到陈庭身上,好像就没那么害怕宋亭宴的拒绝了。
  反正他也早已习惯。
  周末的邀请被他捷足先登,陈庭有些急了,几乎在他话音落的下一秒便说:“我们周末打算去爬山,一起吗?”
  宋亭宴显然误解了,脸上略带疑惑:“你,和他?”
  “他”指的是陆应萧,但这个代词怎么听怎么疏离。
  陆应萧暂时不纠结宋亭宴对自己的态度,赶在陈庭前面顺着宋亭宴的话头道:“对对对。”
  宋亭宴抛出这么好的机会,他绝对不可能不珍惜。即使陈庭的邀请名单里绝对没有他,但他脸皮的厚度足以挡下陈庭对自己的暗箭。
  宋亭宴说:“好啊。”
  陆应萧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窗外深秋的阳光还算不上温和,刺得他眼睛眯起,眼眶渐渐酸涩湿润。
  ——我好想你啊,他想说,我们好久不见了,宋亭宴。
  陆应萧晚上下班没再去父母家,而是驶上了那条烂熟于心的道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回家,害怕面对空荡冰冷的房子。
  推开门,里面的潮味和灰尘扑面而来。
  也就几天没回,家里仍旧有生活的痕迹。餐桌上的花瓶、茶几上的坚果、沙发上的卡通抱枕……
  都是宋亭宴的手笔。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只希望这是一场梦,睁眼后宋亭宴仍在身边,笑着使唤他去预约好明早的红豆粥和蒸南瓜。
  睁开眼,他冷静地脱掉外衣,在门口喷了些消毒喷雾,打开蓝牙音箱。
  他一个人闲不下来,先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他想隐藏一切宋亭宴留下的痕迹,却发现根本摘除不掉。
  压抑的情绪在看到床头的那枚戒指时终于爆发。
  戒指被摆在一块擦拭布上,随意和珍重矛盾地在同一刻出现。他弯腰试图拿起,颤着手,几次都没有成功。
  精致的银圈仍静静地躺在绒布中央,泛着温润的光泽,似乎在等待他采撷,又似乎不愿让他触碰。
  他有想要大叫、砸东西的冲动,想抓着自己头发将自己狠狠贯在墙上,想掀翻“失败者”的名号,想让破碎的一切恢复如初。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缓慢摘下自己手上的同款,轻轻放在宋亭宴那枚的旁边。
  他坐到床边,两手交叉在一起,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头颅。
  喉结滚了滚,滑下那一颗发不出声的呜咽。
  他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又好像是睡着了,再抬起头时眼中从茫然到渐渐恢复清明,人也有了些许精神。
  他将对戒小心翼翼地收进绒布盒里,藏在家中保险柜的深处。也许几年后、几十年后再取出来,说不定会成一段奇妙的回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关上房间的灯。
  时间还早,现在休息是一种浪费。他想了想,换上衣服打算出门逛逛。
  他漫无目的,走着走着进了一家书店。
  是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书店,里面人不多,安静的氛围反倒更适合现在的他。
  他在书架上随便选了本书,朝阅读区走去。以他现在的状态其实根本看不进去,但也算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
  整片木质的桌椅中,只有一个人坐着。那人的长发从背后滑落到颊侧,又被一双素白的手撩至耳后。
  陆应萧呼吸一滞,大脑还没做出指示,心跳已经快得令他浑身发抖了。
  他拖着如灌铅般的腿,想朝离宋亭宴最远的位置走去,回过神来却已经坐到了宋亭宴身边。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空位,不尴不尬。
  他又开始懊恼,觉得自己的行为在宋亭宴眼里会显得太刻意了。
  宋亭宴好像没有发现旁边坐了人,仍旧自顾自地翻过一页书,垂眸看得认真。
  挑高房顶打下来的灯光明亮柔和,周围被整墙的书架和落地窗包裹,空气中油纸的香味干燥温暖,还有一缕隔壁咖啡店飘来的醇厚。
  心上人在台灯下半侧着头,像上帝雕刻的最完美漂亮的作品。
  陆应萧猜宋亭宴看的是英国文学——宋亭宴向来认为英国作家比美国作家写得更细腻——想知道具体是哪本,但又不敢去问。
  目的性太强,一眼就能被看出来。
  他又后悔没有坐远一些,那样还能正大光明地看宋亭宴。
  他强迫自己看书,在翻开书的一瞬间,手机被胳膊推到地上,发出不轻的响声。
  他手脚都僵了,生怕惹到宋亭宴。而宋亭宴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庆幸和失落同时袭来,他弯腰,宋亭宴劲韧的腰、圆润挺翘的臀部、被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套着黑色棉袜的一截脚踝一览无余。
  他被宋亭宴惹得心乱如麻,迅速捡起手机坐正,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宋亭宴的反应。
  他发现宋亭宴对自己的态度就是冷处理,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他苦笑一下,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把宋亭宴逼得太紧了。
  横竖看不进去书,他打算在书本的遮掩下偷偷刷一会股票,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有纸巾吗?”
  陆应萧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没敢回应。
  宋亭宴又重复了一遍:“陆应萧,你有纸巾吗?”
  陆应萧感觉自己像个收集癖,一点点提取宋亭宴和自己的每一句对话、每一组遣词造句,到最后拼接成一块破碎的、欺骗自己宋亭宴还在身边的遮羞布。
  他将宋亭宴这一声“陆应萧”在脑海心尖回味了一遍,强装镇定地转头:“怎么了?”
  宋亭宴也很平静:“我擦一下手。”
  陆应萧记得宋亭宴有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但是没多问,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手帕纸,说:“你都拿去用吧。”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太碍事,他伸长胳膊,滑稽地将纸推到宋亭宴面前。
  宋亭宴没接,指示道:“一张就够。”
  陆应萧这才发现宋亭宴指腹上被划开了一道不短的口子,血珠从肉里渗出来,饱满又瘆人。
  “怎么弄的?”陆应萧立刻抽出一张纸,也不顾宋亭宴同不同意,直接叠起来缠到他的手指上,“疼吧?”
  “被书划到了。”宋亭宴已经收回了手,指节微微曲起,显然是不想再和陆应萧有接触。
  陆应萧心脏像被绞紧了一样,为宋亭宴的不小心,为两人来之不易的交流,为宋亭宴对自己的排斥疏离。
  他又想,反正坐在这里也是惹宋亭宴烦,干脆起身还书,出门去了药店。
  他买了盒创可贴,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怎么以宋亭宴能接受的方式拿给宋亭宴。
  他回到原位的时候,宋亭宴还在,他看了一眼,宋亭宴的书还是刚才那页。
  他这次直接坐到了宋亭宴身边,一边观察宋亭宴的态度,一边犹犹豫豫地开口:“贴个创可贴吧,不然容易感染。”
  宋亭宴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说:“你怎么这么吵。”
  陆应萧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给我吧,谢谢。”宋亭宴摊开手掌,食指上的纸巾已经被他拆掉了,伤口开始结痂。
  陆应萧试探着说:“我帮你贴。”
  宋亭宴其他手指蜷了起来,默认的意思很明显。
  陆应萧小心翼翼地拆开、小心翼翼地贴上,恨不得将动作延长一百倍,让时间就停滞在此。
  宋亭宴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指,没有看他一眼。
  他原本以为两人还能再温存一会,没想到贴完之后宋亭宴直接起身,当着他的面把书放回书架上,转身走了。
  宋亭宴的动作太流利,他愣了一下,想去追人,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今晚的收获也不少,凭着刚才看到的那一眼,精准找到了宋亭宴的书。
  他直接结账,书店外仍然热闹,道路两侧的树被缠上明黄灯条,已是一片秋冬的温馨气息。
  他想感受宋亭宴残留的温度,翻开书,却直接翻到了宋亭宴之前看的那一页。
  书页之间夹着一片精巧的银杏叶,如他脚下千万片金黄一般。
  第67章
  周六来了八个人, 到达目的地已经快中午了。
  陆应萧没想到陈庭的朋友能有这么多,但好在除陈庭外和其他人关系也都还行,也不会在宋亭宴面前显得自己太不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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