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是如何结识这种人的,别扯些什么偶然路过的胡话,这书房应是被用过一段时间了。”
臧永强说着,用那双锐利的鹰眼注视着臧六江的脸。
臧六江近些年与山下那王爷走的颇近,莫非是那王爷想要扶持个朝中势力,偷偷藏在山寨里要臧六江替他养着?
若是如此,那便让人心生惧......
“我与书的主人成亲了。”
臧永强:?
胆儿可真大啊。藏在屋门外的臧远不由得感叹一句,此刻他少有的对自己这个混账弟弟生出了些许佩服,遂离那屋门又远一步。
臧永强想说些什么,可张开嘴,又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成亲?
臧六江和谁?
大明如今允许有女官了吗?
还不等臧永强思索出个头绪,眼前的臧六江已经矮身跪在了书案前,他腰杆自小便是笔直的,像插在地上的一杆枪。
“儿子不孝,已经与男人成亲了。”
“......”臧永强瞠目,半晌,一巴掌拍地满桌笔飞纸震,一把胡子都要立起来了:“胡闹!!你和男人成哪门子鬼亲?!”
“我没有胡闹!”臧六江梗着脖子:“我是真心的!”
“你这混账东西,你这是要断子绝孙的!”臧永强正欲骂些更难听的,突然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个状况。
虽说他不好男色,可也终身未娶,收了这六个孤孩当儿子,打根本来说,与臧六江也没什么分别。
“......你是真心的,那人家呢!”臧永强不想就这么松了口,仍是黑沉着一张脸。
若真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现在应当是在下头与臧六江一道跪着才对。
要不是那人胆小怕事,就是人家已经离开山寨了。
“他去京城了...... ”
臧六江脑袋低低的,刚刚还梗着脖子顶嘴,如今就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蔫了。
“哼!”臧永强又不是傻的,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八成是人家要去科考,一脚把他这土匪儿子给踹了。
他口气也缓和了些,想来也是臧六江一时糊涂,便开口道:“如此也好,收了你那心思,再找一......”
“我不找。”臧六江生硬地开了口,顶着臧永强惊讶的目光,他弯腰伏地邦邦邦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儿子不孝,不能再替您守着这寨子了。”
臧永强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他并未接话,只是沉脸望着臧六江。
“这山寨传到了我的手中,一些风难免便要吹进我的耳朵。”
臧六江又重回了那腰杆笔直的模样,道出他窥出的猜想。
“这山寨既不打家劫舍,又不危害百姓,我那时不明白,为何您还要占着土匪这样的恶名,岂不是白白被乡民诟病。”
“十年前,您带着一队人来到这个山头占山立寨,做过唯一的坏事,怕就是搜刮了一波米面草药。”
“那时朝堂动乱,前朝那位与当今圣上势不两立,劳民伤财,死了一批又一批的军民。”
“若我猜想是真... ...前朝将士兵卒为保性命,隐姓埋名于深林山寨,也并非妄想。”
臧六江抬起头来,对上臧永强愈发冰冷的双眼,那目光迫人,如刀刃入骨,让人生寒,臧远立在门外,虽说并未瞧见臧永强脸上的神情,可也似有所感,出了满襟的冷汗。
“那一年倭寇犯乱,您说要下山游历,自后半年未归,可随后便是东南鏖战,沿海倭寇被退,那时,您才回了一趟。”
“您说要我替您守着山寨,儿子那时胸无大志,只当这山寨便是全部的天下,是让我漂萍有所依靠的地方,不缺吃穿,快意极了。”
“可是爹,他将我的魂都带走了,我不能守在这儿,他不在这里,这里便只是一潭死水,我留不下了。”
臧六江又一次叩头,几乎将脑门镶进地里:“我不能再当这不清不白的土匪草芥了,我想堂堂正正地立在他的身边。”
“不当土匪。”臧永强并未对臧六江的猜测做出任何回应,越过那个可怖的猜测,便已是回答。
臧永强冷哼一声,俯视跪倒在地的臧六江:“那你想做什么?”
“他有他的仕途,我不是那块料,学不得那些,只得求您再托我一把。”
臧六江声音闷闷地,却很坚决:“我不怕战死沙场,求您带我去吧。”
“战场不是你儿女情长的地方!”
臧永强愈发严厉,他全然褪去了为人父母的皮囊,那两朝为将的杀伐魄力让人生畏。
“你要上战场,不为报家国不为成忠烈,只为你那一己私心!”
臧六江抿着唇,的确,他心无大志,如今如此只是为了余淮水罢了,他想要跟上余淮水的步伐,想要洗白了自身,只能如此。
“我会是一把好用的刀!”
臧六江脊背终于塌了,撑着地的两手攥地很紧:“他想守着这天下百姓,我自会跟随!”
屋外的臧远将一切都听在耳朵里,他望着大好的艳阳天,却是脊背生寒。
臧六江的爱慕执着又偏私,实在是让人望之生畏。
百姓,社稷,苍生,他守护这些,只是因为余淮水也想守护这些罢了。
“刀?”
臧永强上下打量起臧六江来,臧六江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自己这第六个儿子是块练武的好料。
只是,臧六江虽说看着勤谨懂事,可总是有些执拗,做起事来有些不顾后果的冲动。
臧六江甚至有些不通人性,会做出只顺自己本心的疯事来。
他那时怕臧六江大了闯出祸来,便一直要他照顾一寨乡民,臧六江也一如他所期盼的那样,长成了一个好首领。
可一匹狼被磋磨地再像狗,也始终是一匹狼。
不过,这匹狼有了软肋......
“好!”臧永强忽地抬高了音调:“你要当刀,我便给你个机会!”
“三日后,你随我回东南军营!”
趴伏在书案上的余淮水蓦然睁了眼,他身上盖着一层软绒厚实的毛毯,腿下还摆着一只铜炭盆,烘地他周身暖呼呼的。
“淮水,你醒啦?”一旁的屋帘掀开了,进门的人十分小心,并未带进一丝冷风,十足的细心。
余淮水迷迷糊糊地,正欲抬手抻开一身疲累的筋,忽地便回过神来。
这是一道女声,进屋的人并非傅聪傅明。
“小坛?”余淮水霍地起了身,惊讶地看着立在书案边上的姑娘。
半年未见,小坛长高了不少,她脸上挂着笑,可眉心却有着极深的纹,应是因为余淮水被土匪绑走的事愁苦颇深。
傅聪傅明送她进来时提前叮嘱过了的,要她千万别提土匪那回事。
小坛忐忑地进了屋,便见余淮水正趴在桌上打盹,于是给他披了毯子又挪了炭盆,这才跑出去继续给自己加油鼓劲。
大少爷二少爷不许她提山寨的事,定是因为淮水在山上受了不少苦,她心里越想越难过,便蹲在外头抹起眼泪来。
原本想着哭过了便不会再哭了,可瞧着余淮水那张脸,她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淮水......淮水你受苦了!!”
小坛到底是年纪小,她实在憋不住了,嚎啕一嗓子便哭了出来。
蹲在外头听动静的傅聪傅明见状连忙掀了帘子进来,一边一个想把哭躺下了的小坛拖出去。
“哎!你真是,不是说好了忍着点吗...”
“别哭了!本少爷给你加夜宵还不成吗,淮水好好的,别嚎了!”
余淮水哭笑不得,连忙阻止自己这两个哥哥,若是小坛这么哭着被两个少爷架出去,外头还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行了,她才多大,哪里憋的住啊,哭完就好了。”
余淮水都这样说了,傅聪傅明自然不能继续拖人,三个少爷便守着这个小丫鬟哭,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小坛便不好意思地闭嘴了。
“不哭了?”
小坛自小伺候余淮水,余淮水是清楚她脾性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她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过来,知道这就是好了。
“快擦擦吧,鼻涕都出来了。”
傅明嘴坏,一句话臊了小坛一个大红脸,这下便更没有哭的心思了。
“我在山上没吃苦。”余淮水笑着,用手一托自己腮边:“还吃胖了些。”
“土...土匪绑人...还给..吃好的?”小坛打着哭嗝,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鼻子。
“是啊。”余淮水的笑淡了两分:“他待我也很好的。”
这个话题可不能继续下去,要勾起淮水的伤心事来的,傅聪傅明换了个眼神,由傅明先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坛!送你过来也不是为了哭哭啼啼的!”
“对。”傅聪跟着接话:“你自小伺候淮水,这个关头更不能出了差错,等淮水考中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坛瞪大了眼,瞬间便将那些哭哭啼啼扔在了脑后,她腰杆一直,很夸张地攥起拳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