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臧六江反倒精神颇好, 余淮水不爱动弹,他便差人买了红花油回来,日日地给余淮水揉腰捶腿,说是要将那些筋都抻开,以后便不会这样轻易地伤着了。
余淮水想告诉他光按腰没用, 比起腰上的那点疼,屁|股才是最要紧的。
草绳穿绣针,实在不是蛮力可破的事。
可余淮水脸皮薄, 到底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屁|股太疼这回事,只得在被臧六江揉腰的空挡里托林大头下山给他买点子伤药回来,偷偷摸摸地替自己擦了。
寨里讲究一个老理,除夕夜里的炮竹纸屑不能扫的太早,扫了便将福气扫走了, 来年会颇为不顺。
因此平日里干净整齐的寨院里满满当当尽是炮竹红纸,偶尔有的乡民出入,也是踩着那些红纸出门进屋,院子里的火药烟味久久不散,年味也没有退去。
年味未散,却有人要离开山寨了。
寨门前列了两顶蒙了罩棚的长板马车,西寨里逃出来的十几个姑娘竟等不及开春,借着开年后的复工赶去傅家。
余淮水说到做到,傅家划给自己的铺子里有几家织坊,复工后正是忙的时候,将这十几个姑娘送去,采桑养蚕也好,织布做衣也罢,总是能够过活的。
最重要的是,中原没人会认得她们,没人再去揭她们的伤疤,余淮水给她们供了一条路,也盼着她们那些过往,可能会在逐渐流逝的时日里稍有抚平。
“真的不等开春再走吗?”
丫儿十分忧心,她扒着罩棚马车向里张望,虽说余淮水给她们买了炭,这一路上炭盆总是不灭的,可到底是冬日,若是老天不垂怜路上遇上什么刮风下雪,肯定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不等了。”
趴在马车边的桂兰摇摇头,青涩的脸上是个很坚定的模样。
“咱们也不会那些活计,再不去怕是要给小少爷添麻烦了。”
丫儿回头瞧瞧她们口中的小少爷,余淮水正站在阿旺跟前,嘴里叮嘱着什么。
“聘镖师也不能大意,最好聘些有家有女的跟着,轻易也别让姑娘们出来,防备着些......”
余淮水说着,从袖兜里摸出一块银子递给阿旺,脸上很认真。
“阿旺,我们也是自小长大的,我信你,多多用些心,将她们好好送到中原去。”
一块银子交到手里,阿旺实在受宠若惊,他明白这除了路上费用,其他的便都是赏他的,实实在在是一笔大赏。
“三少爷,您放心吧!”
阿旺拍着胸脯,他家里有个妹妹,平日里也时时挂在嘴上,这整车的姑娘与他妹妹都差不多大,他怎么会不用心。
“阿旺,好好干!事成了我回去给你说个亲!”
傅明大咧咧地一拍阿旺肩膀,他知道阿旺在傅家里有个喜欢的姑娘,嘴里一提,阿旺就已经红了脸,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攥着桂兰,丫儿眼里涌上泪来,四周的傅家下人都开始忙着封车,应当是要趁着天亮赶紧赶路,想早些回到中原,可丫儿舍不得松手。
中原离这里太远了,她们又不是多么富贵的人家,只怕这一别便是永别了。
“都忘了吧。”
丫儿紧紧捏了捏桂兰的手,她没提什么事,大家却都心知肚明。
“全都忘了,咱们重新活一回。”
桂兰眼圈红成一片,憋着嘴忍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车队前头传出一片嘈杂声,余淮水几人回头看去,竟见两个小姑娘抱着包袱爬上了山。
明明还是冬日,这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却穿的相当单薄,衣裳上都带着灰,显然是徒步上山的,她们脸上带着怯意,探着脑袋往车队里打量。
“是寨子里的孩子?”余淮水有些疑惑,低声问立在一旁的臧六江。
“不是。”臧六江也蹙起眉头,寨子里的孩子不会拮据到这个地步,虽说不是穿金戴银,可吃饱穿暖总是不成问题的。
瞧那两个孩子鞋子都是破的,且都脸生,应当是从山下寻来的。
“哎!”一旁的傅明瞪起眼来,高呼一声:“这不是那个桂什么姑娘家里的妹妹吗!”
是了,他当时替桂兰出头还匆匆瞥过这两个姑娘一眼,那姑娘脸上的愁色太深,要他记得牢牢地。
“还真是!”翠翠也惊呼起来,动静一大,连带着车里的姑娘也都探出头来,目露惊讶地看着那两个娃娃:“桂兰,你妹妹来了!!”
“妹妹?”
桂兰听见了,连忙跳下了车,罩棚罩着,她瞧不见前头的状况,这下来一看,还真是她那两个妹妹。
见她们穿的这样单薄,桂兰心疼地小跑过去,一边一个拥在怀里,担忧地追问:“你们怎么来了?啊?家里出事了?”
她虽说铁了心要离开家,可还是心疼自己这几个妹妹,见她们竟这样找来,心里吓得要命。
“大姐姐!”两个小孩瞧见桂兰面露喜色,拖着都漏了底的鞋子扑在桂兰怀里。
“大姐姐!娘说,娘说要把桂叶嫁出去!!”
那个头发短短的姑娘刚扑到桂兰身上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嚎啕着哭了起来。
“要嫁给庄子里那个臭瘸子!”
桂兰顿时变了脸色,她认得她们口中的瘸子,那瘸子原本是个好的,他家里爹娘也是好人品,攒下了一点家底。
可那瘸子不知随了谁,从根上就是个烂货,抽烟喝酒耍钱一样不落,家里父母管不住,撒了手让他出去疯,结果输了赌馆一大笔银子,叫人打断了腿才给放回来的。
更别说那瘸子都三十好几了,桂兰一想到她那个娘竟要把自己妹妹嫁给那么一个东西,不由得血都凉了。
一旁那个扎辫子的姑娘便是桂叶,她脸上红一道白一道,不知是哭的还是被打的。
“大姐姐,”桂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抓着桂兰衣裳不松手:“你带我俩走吧,我俩给你一道走!”
她们实在是看清楚了,娘和她们那个哥哥是铁了心要吸干净她们的骨肉,就连桂兰都不放过,何况是她们呢。
桂兰脸上变了几种颜色,她将自己两个妹妹紧紧地揽在怀里,咬咬牙,竟回头跪在余淮水的跟前。
“小少爷!”
桂兰脸上簌簌落下泪水来。
“我知道您心好,总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您,我两个妹妹年纪小些,可能活计做的不好,我这个姐姐替她们担着,只要您允了,我日不休夜不休地替您干活!”
说着她还要叩头,余淮水赶忙朝翠翠挥手,将桂兰给拦下了。
“怕是你看不起我家里产业吧?”
眼见着翠翠将桂兰拉起身来,傅明与傅聪对了个眼神开了口。
“我傅家家大业大,就算白白养你们几个,也只当给淮水科考积福了。”
他嘴上说地混不吝的,脸上却全是笑意。
余淮水也跟着笑,挥挥手道:“去吧,上车去吧。”
桂兰泪如雨下,千恩万谢地拥着自己的两个妹妹上了马车。
“快走吧。”余淮水回身对阿旺道:“低调些,安全些。”
马车队动了,向踏着晨光向南而去,一路光明。
年味随着日子推移逐渐散去,余淮水也回过味来,过了除夕便是元宵,掰着指头数日子,距离殿试的三月十五竟只有短短一月了。
这数字实在太可怕了,考前焦虑的余淮水又一次住在了书房里。
想起书房里藏着的那些东西,臧六江如坐针毡,哪里还敢躲在屋子里春困秋乏的,日日陪着余淮水在书房里看书。
余淮水看四书五经,臧六江就拆闲书来看,可他心不在焉坐不住,索性便支了一道能瞧见屋里的小窗,在院里耍起了枪来。
臧六江生的好,武艺又高,那红缨长枪凌空而起,长缨翻飞,在院外一挑便带起一道破空之声,枪影重重行云流水,刚猛又不失灵巧,更衬得臧六江身量端正,铁血俊俏。
外头的动静闹得余淮水静不下心来,他拿着一卷子书佯装踱步思考,慢慢地便凑到了支开的窗前。
还没等余淮水抬头看上一眼,外头舞枪的阵阵破风便停了,伸头一看,臧六江正倚在窗下,眯眼坏笑地看他。
屋下有屋阶,臧六江的脑袋恰好便露在窗棂边上,与余淮水凑得极近,几乎脸对着脸。
“大爷。”臧六江不着调地开了口,一挑手中的红墙长枪挽了个花:“给个赏钱吧?”
“我还没瞧见呢,给什么赏钱?”余淮水板起脸来,伸着书卷去敲臧六江脑袋:“你这是讹诈。”
“怎么能叫讹诈。”臧六江伸手逮过余淮水的腕子,脸凑近了去咬他粉红的手指关节:“您高兴了就赏我,不高兴了就罚我,您开口,我照办。”
“油嘴滑舌。”余淮水手痒痒的,伸手去拽臧六江的衣襟,探出窗棂在臧六江的嘴上亲了一口。
这便是赏了。臧六江美滋滋的。
正等他想再甜言蜜语几句,想再哄着余淮水多赏他点东西的时候,余淮水却笑眯眯地一拍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