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推开殿门,暖香萦绕,三层高的雕花铜炭笼支在正厅之内,殿内装饰无不奢华, 玉绢埋头悄声地走进里屋, 对着正侧卧软榻之上的女人行礼:“娘娘。”
“回来了?”帐纱之后, 榻上的女人懒懒掀开眼帘,丝毫没有什么玉绢口中正在等待皇上的模样。
“奴婢去问过了,前头的林公公说...皇上正在处理政务,有些不得空。”
玉绢小心翼翼地答话,偷眼观察荣妃脸上是什么表情, 见她面露不悦,连忙低头, 继续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禀报。
“林公公领了位陌生男子, 交到御前侍卫处查身,皇上要见的应当就是那人。”
“可曾瞧清楚那人长相?”荣妃的目光冷冷的,刮得玉绢遍体生寒。
“奴婢...不曾瞧见。”玉绢两肩微微战栗,殿中燃着的暖炭烘得她后襟都湿了一片。
“奴婢去时,那男人已经随侍卫离开, 奴婢只瞧见那男人生的高壮,扎了一把及腰的马尾....其余的,便没有了。”
“无用。”荣妃横了玉绢一眼, 起身下榻,塌边一名宫女立刻上前搀扶,玉绢也不敢怠慢,连忙取来绒罩给荣妃披上。
“娘娘,别气坏了身子, 龙胎要紧啊。”
那贴身搀扶的宫女小声劝慰着,荣妃抬手,轻轻抚摸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脸上的表情依旧凝重。
“金缎,你找个时候出去问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荣妃搭着金缎的手,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铁青。
“是。”金缎躬身,给跪在堂下的玉绢使了个眼神,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御书房内生了极多熏过香的红罗炭,臧六江仅仅只是被侍卫领着靠近殿宇门前,便有扑面的暖意袭来。
厚重的门扉吱呀轻启,近前伺候的太监总管悄声迎来,他与臧六江的眼神微触,随后侧身,给他让开了一条进屋的路。
沉香袅袅,臧六江垂首踏入房内,入目是连排的一丈高经史全集,身后房门一声沉闷的响,是首领太监屏退一众闲杂人等,回手合门跟入殿内,臧六江侧目望向里屋,随后下跪行礼。
“草民臧六江,叩见皇上。”
臧六江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抬起,随着首领太监急匆匆而归的身影,偷眼一看高处书案后端坐着的当今圣上。
皇帝正值中年,亲生的宁王与他有五分像,应是政事劳累,即便是面容舒缓时眉心也依旧微蹙,却无损他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
臧六江行礼,皇帝却并不回他起身,沉重而又探究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后脑之上,重若千斤,压的臧六江脑后生风。
“宁王吩咐事态匆忙,不愿皇上挂心,遣草民将所见所谓如实禀报。”臧六江无法,上头是皇帝老子不能冒犯,只得搬出王爷的名号,又一次开了口。
说罢,臧六江从怀中掏出几卷有些潦草的书本,双手呈上。
皇帝下巴一扬,首领太监立刻接过臧六江手中书本,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掀开一页,只瞧了一眼,便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是认为这国事,还不够朕劳心吗?”
“草民不敢。”臧六江头仍是埋的很低,极为恭顺的模样。
“你不敢。”皇帝拍了拍案上的书本,口气森冷:“那这鬼画符,是朕看错了眼?”
“皇上恕罪。”臧六江叩首:“草民乡野村夫,并不识字,脑子又愚笨,只得以此拙法记录贼人贩卖私盐的罪状,并非草民有意,实属无奈之举。”
“愚笨。”皇帝冷笑着重复着这两个字,宁王是他的血脉,又长在皇城之中天子眼下,自然是清楚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脾性的,若臧六江真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是断断不会被宁王所用。
臧六江此举,只是为了确保能够在进京面圣之前,消息不被旁人甚至宁王提前打探,进而失去价值,遭人灭口罢了。
皇帝心里清楚,臧六江也知道皇帝心里清楚,作为王室幕僚犹如高空走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保的完全。
“.....如此,你便一一禀来。”
半晌,皇帝将那书本扔在案上,由总领太监交还到臧六江手上,臧六江的行为逾矩让皇帝心中略感不快,可目光中的轻蔑却减轻许多。
为自己所用的聪明人,谁都喜欢。
“起来回话吧。”
臧六江偷偷松了口气,终于将心咽回了肚子里。
西寨的天又黑了,院里的篝火烧的颓靡,没人顾得上添柴,小簇火焰舔着仍未烧尽的木头,只照的亮周围一圈空空的地面。
自朱权有昏迷已经过了三日,寨子里人心惶惶,原本还能因利而聚的土匪都打起了坏主意,若不是三儿提早吩咐下去看紧库房,估计早就闹起来了。
三儿搬去了丫儿的屋子里住,当年朱权有为了给自己行方便,特意拨了一间草屋给丫儿独居,那屋子离土匪的连排大屋又远,正是个藏狼崽子的好地方。
三儿不赌钱,似乎又恢复成了从前那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他在地上铺了被褥,专心地养活起几只狼崽子来。
丫儿也还是十来岁的姑娘,见那几个呜呜嘤嘤的毛团子实在可爱,便跟着三儿一同照顾。
一时间,竟有些诡异的家和静谧。
“三儿!!”屋外突然嘈杂起来,正给狼崽子喂肉糜的三儿连忙端起食盆,打着手势要丫儿赶紧将几只满地乱爬狼崽抱回后屋。
丫儿自然知道几只狼崽子见不得人,她匆匆躲好,三儿这才拉开屋门,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个面露惊色的土匪,他知道这是丫儿的住处,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二爷醒了!你快去看看吧!”
“醒了?”三儿一时间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怔愣许久,连忙回问:“怎么醒的?”
“咱们请的那老大夫今儿过来扎针,几针下去,二爷就给疼醒了!”
土匪瞪着眼,脸上仍是不可置信,他与三儿关系不错,回想起朱权有的状况连忙叮嘱:“二爷一醒就嚷嚷着头疼,在屋里骂人,你若是去了,小心些。”
三儿慌慌得点头应下,门板一关,脑中思绪乱飞。
三儿欠朱权有好大一笔银子,甚至还被朱权有捏着那件事的把柄,这朱权有醒了,他们离寨的事儿也算是黄了,眼下,只得又回到从前的日子了吗?
“三哥哥?”丫儿躲在屋后,并没听见来人与三儿说的话,她有些不安地迈步出来,瞧着空无一人的窗外:“怎么了,出什么要紧事儿了?”
三儿紧盯着丫儿,忽然抬手抹了一把脸,目光中的贪婪与怯懦一闪而过,换上一副笑脸:“快,是好事,刚刚有人来告诉我,说朱权有那头出事了,咱们去看看。”
三儿知道丫儿恨朱权有恨得厉害,不这样骗她,她必然是不会去的。
“出事?”丫儿眼前一亮:“他咽气儿了?”
“不清楚。”三儿不敢看她,低着脑袋去开门:“可瞧着是挺急的,咱们快去吧。”
几日的静谧生活让丫儿有些放松了警觉,她也的确如三儿猜测那般,恨不得将朱权有碎尸万段,如今听说这畜生出了事,怎么都得去看看。
两人藏好狼崽,一前一后出了屋。
前几日空荡荡的西寨大院里此时挤满了人,心思不同的土匪聚在院中,大抵都是听说朱权有醒了问询赶来的。
三儿一路拽着丫儿,似乎是怕她丢了,又像是怕她逃了,一路无话,走到了朱权有的门前。
丫儿再被恨意蒙蔽,此时也察觉出不对来,她听着屋里动静既没有哭声,又没有闹声,反倒——像是有人在含糊不清地咒骂,以及旁人低三下四的哄声。
“三,三哥哥....”丫儿身子僵地像块石头,硬是拽着三儿不肯再向前挪动:“我,我不去看了.....”
三儿回过头来,脸上那些个做人哥哥的柔和早已荡然无存,只冷脸瞪着丫儿:“丫儿,听哥哥的,咱们得活命!”
“我不去!”丫儿头发都要竖立起来,用力地拧动手腕想从三儿手中挣脱:“三...哥哥!我们不是说好要离寨吗,我不去!”
她动静闹得大了,惹得旁侧的土匪望了过来,三儿气地咬牙,也不管丫儿肯不肯,硬拖着她来到朱权有门前,猛地一推,将丫儿推进了屋内。
屋内正站着几个平日里攀附朱权有最厉害的土匪,师爷也坐在旁边哄着暴躁不安的朱权有,见一个姑娘撞进了门,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二爷。”三儿搓着手进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丫儿惦记您,非要来看看您呢。”
丫儿平日里胆子是大,可朱权有就仿佛是她的心魔,只听到那人的名字,便觉得从四肢百骸翻上一阵冷意,冻着她瑟瑟发抖。
“看看我...?”床上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仅仅三天,朱权有就瘦了一大圈,他本就不是多么精神的面貌,如今眼眶深陷,两腮干瘪,一副活死人的模样。
“丫儿,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