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头戴斗笠的男人沉着脸,他手中是一把倒握的短刃匕首,那是一个能够发力捅人的姿势,他哪是什么毛贼,分明是来取臧六江性命的。
“求财还是劫色?”臧六江手腕轻转,手中长刀反出一刀冷光,缓慢地滑过对面男人阴沉的面皮:“事先告诉你,劫色不行,我有家室。”
“这个关头,你还有心思打趣儿?”当啷一声响,匕首被掷在地上,斗笠男人从后腰抽出两把长刀,露出一个阴狠的笑。
“有人要你的命,脖子伸来我给你个痛快。”
满地的炭火受了凉,冷却成了一地黑灰,两人不动声色地挪了脚,鞋底发出一片炭石摩擦的伸吟。
“不久前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
臧六江甩了甩有些旧伤作痛的手臂,脸上却始终没有一丝怯意,他像一匹落了单的狼王,越是险越要疯。
“可惜,他们留在山上喂狼了。”
“我总觉得不对。”
阿牛端着两大食盘的饭菜走在前头,臧六江胃口大,这些光是他一人吃了都不够。
听阿马开口,阿牛有些疑惑地回头去看:“你还在想刚刚套话的事?我以后少说话就是了,你也太能啰嗦了...”
“不是那事。”
阿马抱着一箩热气腾腾的馒头,却知觉一股寒意爬上了身:“刚刚那人说自己在外头吹了风雪,可他那斗笠干燥挺实,都能划破你的脸,不像是落过雪。”
“你与他擦身而过时,可见他身上有雪水?”
“...没有。”阿牛蹙起眉头来,他也察觉到一丝异样,可单凭一身干燥的衣裳,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
“也许是他在大堂烘干了,人家只说要回去换衣裳,又没说...”话到此处,阿牛突然也变了脸色。
他们来客栈时,三层还有零星的客人,可后来他们寻了个小姐刁蛮的借口,是将这整层三楼包了的。
但刚刚他们与那男人在二楼撞上,他却没有拐进二楼客房,直直地往三楼去了。
“不对,阿马!要出事!”
两人顾不上手中饭菜,一步三阶地向楼上冲去,眼下是冬日,客栈没有开窗通风的规矩,上了三楼,阿牛阿马便闻到了一丝药肆里时常相伴的气味——血腥味。
“完了,完了阿马...”
阿牛吓得面如土色,他们的那间客房房门大敞,里头安安静静,八成真是如猜想的那般,那斗笠男人摸进了房,把臧六江那匪人给宰了。
“咱们是不是又闯祸了... ”
“...说,说不准还有一口气,咱们...去看看。”
阿马也是吓得不轻,可他到底比阿牛要冷静些,伸手过去捏了一把阿牛的手臂,率先向门前走去。
“阿马,别去,那杀人的万一还没走可怎么...”
“哎!”
门里突然探出一人的脑袋来,阿马离得近,三魂七魄都被吓得飞走了一半,脚一软便跌在地上,阿牛也被吓得大叫一声,后襟瞬间就被冷汗打了个净湿。
臧六江脸上挂着一丝飞溅的血,他抬手一揩又下意识去摸自己耳边的那只金圈,摸空了才想起那金圈现在在另个人的人头上戴着,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
“你俩会医病吗,进来给他瞧瞧,腿还能不能接上。”
第46章
看清了门前站着的人, 阿牛阿马这才心惊胆战地进了屋,屋内狼藉一片,桌椅翻倒,满地炭灰, 那床帐都被砍断了一半, 绵软的纱帐沾了血, 狼狈地落在地上。
臧六江支开窗棂,让屋里的血腥气散出去些,又瞧了瞧外头刮着的风雪,这才回头去看怔楞原地的阿牛阿马。
“我暂时给他敷了炭灰止血,那东西就在他右手边, 你们试试给他接上。”臧六江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在斗笠男人身旁蹲下,招了招手, 示意两人过来。
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斗笠男人正倒在地上, 他口中伸吟不停,一边小腿自膝盖之下截断,断端平整,一眼便知是使了利刃遭巨力截断的,一挥而就, 伤口才会如此平滑。
阿牛瞥了一眼被随意抛在地上,沾满了血水的长刀,那刀竟从尾端断开, 摇摇欲坠地挂在刀柄上,看得他喉咙有些发紧。
如此可怖的力道,实在让人望之生畏。
这是臧六江要那来送信的暗卫留下的一把刀,他们真是有眼无珠,竟看不出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阿马脸上仍是锅底一般的黑, 似乎也有些忌惮臧六江这意料之外的武艺,平稳心绪半晌,这才一言不发地上前去,仔细查看起斗笠男人的伤势。
“接得上吗?”
瞧着蹲在一侧随着他一同查看的臧六江,阿马忍不住有些埋怨地开了口。
“我们又不是大罗神仙下凡,这腿都下来了,哪还能接上?”
这人还好意思这么期盼的看着他,好像他不是断了别人腿的真凶,而是个关心伤患的家眷。
“那便止血吧。”
臧六江似乎也没抱什么期望,对阿马怨怼的眼神置若罔闻,他撂下句话便扭过脸,朝那出气多进气少的斗笠男人咧牙笑道:
“可莫要死了,还有好些话要与你好好聊聊呢。”
城郊之外,一匹烈马载着暗卫疾驰,漆黑的夜色中爆出一串铁蹄落地的声音,在乡路上炸响而过,从林中惊出一片飞鸟。
突然的,马蹄声停了,寂静的夜里只剩下鸟雀的喑哑怪叫,可它们并未飞远,只是围绕在一片树丛之间,仿佛正等待着什么。
白日里刚与臧六江见过面的暗卫拉停了马,他翻身而下走到一棵树旁,由怀中掏出两封折信,犹豫片刻,先打开了臧六江写的最久的那一封。
为了写这封信,臧六江足足磨蹭了一个时辰,还托阿马出去买了东西,贼兮兮地,像是见不得人。
这般慎重,应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纸封拆开,映眼是一张火红的折纸,暗卫心下疑惑,将那折了三折的信纸取出展开,借着月光,看起上头的字来。
入目是臧六江的名讳,其后是八字生辰,笔法粗放豪迈,一眼便知他的张扬性子,后头接着一行,写着余淮水三个字,可生辰是空着的,应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接着便是规整的字体,是红纸原本就印着的。
“伏以,天赐良缘,望之亲启,敬呈庚帖,以缔姻盟,愿两姓联姻,一堂缔.... ”
一声清脆的响,树杈上正关注暗卫鸟雀发出一阵啼鸣,这牙酸的东西暗卫都没有胆量看完,他合上帖子,痛苦地闭了闭眼。
要命的关头,臧六江竟还惦记着家里新过门的媳妇儿,这是搞了张求亲庚帖填了名儿要他送回去。
当这暗地里的内应,竟还要替人做送帖的媒人。
树冠上的鸦雀发出聒噪的鸣叫,仿佛是在催促暗卫动作快些,暗卫皱眉嘀咕了一句:“别吵。”接着,他又启了第二封密信。
应着昏暗的光亮,暗卫看清了上头的排排文字,与从前得到的消息相差不大,再过三日,臧六江便要进宫面圣,届时王爷会差人接他入宫,以备不虞。
再三确认知晓了内容,暗卫抬手抵在唇间,一声短促的哨声唤来一只鸦雀,树冠间飞下一只黑色大鸟,转了几圈落在他的肩头,一双豆大的眸子紧盯着暗卫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苍白面孔。
他从鸦雀脚腕绑缚的竹筒中抽出一卷指节长的信纸,手指一搓,捻展开,其上左右各写了二字。
左有变,右照旧。
暗卫慢慢地长呼口气,腹腔中温暖的气息冲入寒夜,化为一团冰冷的白雾。
听着耳边聒噪不停的鸟鸣,他撕下了有变二字,将写着照旧的半边信纸卷好,塞回了鸦雀的脚腕竹筒之中。
冷风刮过寂静而又漆黑的林中,带来一阵沙沙的响动,许久没有声息的夜空中,一片黑云般的鸦雀腾飞而起,向着京城方向接连飞去。
暗卫看着那片鸦雀离开,这才从怀包摸出两张纸封,将拆过的信重又包好。
暗卫所包揽了大部分的王府消息往来,为防外人伪造,负责消息传递的暗卫都会随身备好具有特殊标志的信纸,折信的方式也是暗卫所独有,一旦折好只能撕开取信,且会伤及信纸本身,是一种直接却又有效的保密方式。
可这招也只能防住想要窥视信件内容的外人,一旦暗卫所内部出现叛贼,这一方式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取信的暗卫从客栈离开时并未封信,臧六江又不是王府的人,自然不知其中关窍,不但没有起疑,还傻呵呵地放走了他。
翻身上马,暗卫又想起那张肉麻的求亲庚帖,酸溜溜的倒胃口,让人忍不住地缩脖子,他有些不屑地一打缰绳,催着跨|下烈马重新踏上回庄的乡路。
日光透过破碎的窗棱落在余淮水苍白的脸上,他睁眼时,入目是一片陌生的黄土夯地,身边杂乱脏污,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干净场所,地面冰凉,自己是被人撇在了某间破屋地上。
动了动手指,余淮水发觉自己的双臂正被草绳牢牢地绑缚在背后,应是不过血了,明明自己勾了手,却木木地没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