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容烨贴着他耳朵,轻声道:“既是谢礼,那阿雁便等生辰礼送完,一并来谢罢。”
  温雁睁大眼:“王爷还准备了别的吗?”
  “自然。”
  容烨起身,朝他一笑:“本王给阿雁庆生,怎会只这一副画?”
  “今日既然休沐,阿雁便同本王出去走走罢。”
  ……
  戌正,天鹊桥上。
  牵了一路的手暖的很热,温雁被容烨牵着上桥,站在桥中,抬头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
  许久没走过这么长时间,他歇了口气,身子微微靠在容烨身上。
  容烨搂住他,失笑:“阿雁身子还是太虚了些。”
  男人总是听不得体虚这个词,便是身子差的温雁也一样。他朝容烨瞥去一眼,道:“王爷龙精虎猛,体力充沛,我自是比不得。”
  话听着似乎是在夸人,容烨听着却好笑:“阿雁当真是说不得,一张嘴记仇得很。”
  “王爷说得嘛,我体虚。”温雁轻叹,“受气再不抒发出来,我这身子可受不住闷气。”
  容烨讨饶,埋头在他颈窝里蹭蹭,又若有所思:“回去本王带你练练身吧,阿雁多动动身子好得快些。”
  温雁想了想:“听王爷的。”
  他生辰在谷雨时节,今日天却很晴,这个点天色暗了,夜幕上的星星一个个挂上来,明日看着也会是个好天。
  往常生辰这日会有小雨,天晴的时候很少。此次却像是连上天都在向着容烨,让他准备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
  时间差不多了,容烨抬手捂住温雁的眼,对着身侧当透明人的十一点了下头。
  十一迅速发了个信号。
  随着“咻”的一声响,江面上停着的船只瞬间亮起灯火,接着是在夜幕下炸响的烟花。
  烟花散开的那刻,容烨放下手,轻轻托着温雁的下颌抬起人的脸,让他看着满天的星火。
  夜色暗沉,可月亮亮着,星星也亮着,天其实并不是很暗,但当烟花炸响在天边的那一刻,才是真的一亮。
  江面上停着七八艘灯船,原先暗着没什么,此刻灯火点燃,天上烟花盛放,水面亦有着不会熄灭的长灯。
  温雁看了满眼,神色怔愣着,在烟花爆竹声里听容烨道:“伍玖说你从未在上元佳节外出过,没看过烟花。今年听着屋外的烟花爆竹声还在念叨着,想亲眼出去看看。”
  “今日这场烟花只为你绽放,阿雁想看多久便看多久。天上看累了,便看看水上的花灯。”
  容烨搂紧怀中人,轻声道:“阿雁,生辰吉乐。”
  温雁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失神的仰着头望着天,盛放的烟花很好看,比隔着墙遥遥看那一点余末漂亮的多。他听着容烨在耳旁的话,竟觉眼睛发酸。
  脖子酸了,他再低头,看着江面上挂着彩灯的灯船。
  胸口酸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压着他,没有一丝难受,只有汩汩暖流流淌。
  “谢谢您。”
  看了好久,他才低声道出一句话。
  嗓子哑了,带了丝哭腔。容烨一顿,转过他,单手捧着他的脸,见他红了的眼,道:“怎么哭了?”
  温雁摇头不说话,他踮起脚尖,这次直接对着容烨的唇撞了上去。
  亲人的力道又重又狠,可他学不来容烨的吻法,毫无章法的舔着人的唇,容烨放他进去后也只会胡乱扫荡,平白激得人心头起火,眸色暗下,压着他的后脑反客为主,攻城略地。
  一直到一吻放开,他眼角酝着的那滴泪才落下,一双眼水润润的看着容烨,温雁重复道:“谢谢您。”
  拇指抹去他下唇上的银丝,容烨看着他红艳的唇,低笑:“阿雁又谢早了。”
  “不过三份礼,阿雁想分开送也好。”
  ……三份礼?
  温雁微愣:“还有吗?”
  “许你的承诺。”容烨道,“温克行这些年来帮着林尚书暗中走过了不少旨意。两年前浙州大水拨款一事,原定的十五万两白银被暗中改成了十万两,拨下去的钱实际更少,仅有七万余两。”
  “先皇昏庸无能,耽于美色,这些事不过他眼,让林尚书这些年贪了不少,朝中六部还被他渗入大半。”
  容烨说到这里一顿,嗤笑:“简直废物。”
  意识到他在说谁,温雁默默不语。
  容烨继续道:“今年前三甲除了探花是他的人外,旁的都可用。其他几位尚有可取之处,能补上底位的一些空缺。”
  他要提拔人手往上坐,空的位置便要安人上来。容烨道:“林尚书根系扎的深,温克行罪行出来后他摘的干净,最终受牵扯的便只有当初负责纂改诏书的官员。昨日上朝,证据确凿,温家诛三族,其余族人流放岭南。”
  “明日执行。”
  本是今日的,但温雁生辰,容烨不想见血,便推到了明日。
  温雁呆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久久没能言语。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他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竟就这般轻而易举的……为母亲报了仇吗?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便是说……温侍郎,连带着许姨娘和温书,都要——”
  他嘴唇颤抖,仍带着不可置信:“被斩首吗?”
  第13章
  容烨给了他肯定答案。
  温雁缓了好久,才接受多年仇怨一朝要了去的事实。
  只是能够报了仇,他却出奇的没有什么痛快,只有一种空茫。
  坚守数年的执念一朝破散,他竟有种短暂的不知要做什么的茫然。
  只是很快,他就被人从这种空茫里拉了出去。
  容烨见他只呆呆看着他不说话,手捏捏他的脸,唤他回神:“怎么这幅表情,不喜欢这份礼吗?”
  “……不是。”
  脸颊肉被人轻轻捏住提了提,温雁醒过神,艰涩道:“喜欢。”
  “王爷有心。”他道,“谢谢您。”
  同样是道谢,这次却显然没有方才那般惊喜喜悦。容烨听得出来,眸子沉下,他问:“阿雁是觉得死亡太重了?”
  “阿雁恨他们,却不愿他们死吗?”
  “不。”温雁摇头,“我愿。一命抵一命罢了。”
  “再者,依温克行犯下的罪,死得不冤。”
  他呼出口气,轻声道:“我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做了。”
  这里其实不是什么适合倾诉的地方,眼下情形也不太对。温雁想着,容烨为他庆生这般精心准备着,怎么也不该提些破坏气氛又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可情绪到了,他便忍不住想说一说了。
  “母亲死得太早,她从未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按理来说,我大抵是不会同她有什么感情,甚至可能会恨她。”
  温雁回忆起旧事,眼睛看着容烨,叙述道:“因为幼时温书常来同我炫耀,打我记事起,他便一遍遍招惹我,同我炫耀他有母亲、有父亲,而我只有秋姑姑。”
  “他说,母亲是犯了错才会惹父亲嫌隙,所以我那时大抵是有过一瞬的怨的。”
  “只是母亲太好。”温雁叹息,“秋姑姑养我长大,她总是同我说,母亲怀我时,很欣喜,月份还不大便开始为我织小衣,因为绣工不好,还专门找了绣娘来学。”
  “后来温克行背弃当年许母亲的诺言,母亲不认背信弃义的人为夫,便提出和离,要带着我离开。”
  “温克行自不愿放母亲走,母亲和他争执下动了胎气,为了养胎,无奈按下和离的心,只等着我出生后再带着我走。”
  “只是我出生后,在她再提出要离开时,温克行将我们囚禁在东院,不得而出。明面上说着阿娘身子差,要找医师养养,承诺阿娘她身子好后便和离。背地里却对每日送来的汤药做了手脚。”
  温雁说着又想起最初从秋然那里听到这些事时的茫然来,秋然死后他似乎就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他道:“慢性毒药蚕食着阿娘,等到阿娘身子越来越差,她才惊觉药被动了手脚。温克行想要她死。”
  “听到这里,王爷想来还是觉得我和阿娘也不该有什么很大的感情纠葛来。”
  温雁笑笑,“可是最后那些知道自己离不开也活不久的日子里,阿娘用自己的力量给我留下了很多东西。”
  “我的名、字,包括我的命,皆来自于她。那些小衣,还有她嫁给父亲时娘家给的嫁妆,她所有的金银,凡是觉得对我有用的,她都留给了我。还有一封封的书信。”
  温雁抬手,两只手指比了段距离:“有这么厚。从我一岁开始,一直写到七十岁,是阿娘写给我的每一年的生辰礼。”
  “秋姑姑在的时候,每年生辰我都能从她口中听到母亲的信。后来秋姑姑走了后,阿娘的信件被她全交给了我。她临终前对我说,这些信件本该一年看一封的,但若是实在难捱,觉得难以活下去的话,那便提前看看吧,阿娘是绝对不会怪我提前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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