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温雁抿唇,冲她温柔的笑了下。
  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加上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无害又纯良,漂亮乖巧的像个娃娃。
  可许烟雨青天白日的,平白被笑出了一身冷汗。
  温雁柔柔道:“怪不得许姨娘总不愿见我。也是,每日对着张死人的脸,怕总提心吊胆,生怕母亲索你命来。”
  “毕竟她走得太冤,走前都在念着你的名,对你记挂得紧呐。”
  许烟雨僵住了身。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躲避着温雁温和的目光,明明人瞧着那样柔弱,只是一个病秧子,可她却有命被人盯上,随时能取走的恐慌感:“雁、雁儿这说的哪里的话。”
  她勉强笑着:“我同夫人仅有几面之缘,哪得她这般牵挂。你那时年岁小不记着,她走前唤得可一直是你的名字,心心念念的放不下你。”
  温雁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正堂就站着许烟雨一位女眷,她的儿子温书眼见着母亲脸色苍白,忙跑过去扶住,带着几分怒气的瞪向温雁:“被瑞王看上就是不一样,这就想摆脱我们家了?我母亲平日待你可有一分不好,容得着你这般欺辱!”
  温雁瞥去一眼,声音徒然凉下:“我与你姨娘说话,岂容得着你多嘴。”
  温书被他的“姨娘”二字刺痛,怒道:“什么姨娘?她是我娘!”
  “父亲亲手养出来的孩子倒确实与您有九分像。”
  温雁轻嗤:“不辨嫡庶,不明尊卑。”
  温书噎住,脸涨的通红,说不出话来。温克行脸色更是难看,被嫡子说教得挂不住脸。
  嘴里涌上一股血腥气,温雁不动声色的咽下。他懒得再多言,倦怠的垂眼,对温克行道:“义绝书您最好尽快给孩儿,孩儿的脾性这两日父亲想必已经清楚。孩儿身子差,受不得风,便先走了。”
  他不等温克行再发作些别的,出了正堂,将圣旨递给伍玖拿着,带着人回屋。
  ……
  回到院子,伍玖看着温雁抿得发白的唇,心里跟着闷得慌。
  好不容易能够离开温宅,没成想一道圣旨落下,竟要将温雁许给瑞王。
  瑞王是何许人?便是久居后院鲜少外出,伍玖也知道些风声。
  他是定梁帝的嫡长子,本是最有望继承皇位的人,因着出生时天降异象,所以满月就被封了王,得一祥字“瑞”。
  本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却在他十二岁那年,皇后一脉的派系,即容烨的外祖父康国公被人告御状,言明其通敌叛国,泄露军情给敌方,害死边关数万将士,致使定国惨败。
  定梁帝大怒,当天便将皇后一脉的人下了大牢,连带着皇后也被打入冷宫。在各项证据落实后,仅仅两天就斩首了数百人。
  皇后被赐鸠酒。定梁帝仁慈,没对容烨下手,仅仅剥夺了他的皇子身份,贬为平民,将之流放到边关来赎罪。
  自此,京城再无瑞王,人人都要忘了这么一号人,却未曾想三月前,周边两国受不住严寒,意图侵入定国土地掠夺资源时,被他带领着将士打了回去。
  十一年的时光,他在遥远的西北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风声压的死,若非最后风头太盛,定梁帝都不会知晓他已成了深得将士信服的将领。
  紧急召他回京,明面上方办了洗尘宴,明里暗里暗示兵权的事,结果次日就驾崩在了龙塌上。
  这时间巧的明目张胆,明眼人皆知是谁的手笔,却无人敢声张。
  无他,只因容烨回京,是带着兵的。
  虽然仅有数千人,但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将士可完全不是京城里养尊处优的禁军能阻挡住的。
  而后瑞王便已强势手段接管了朝政,稳住了定梁帝突然驾崩混乱的局势。
  他回京不满一月,可却立足了威势。定梁帝驾崩时,林贵妃的孩子三皇子试图争权夺位,叫着为皇帝报仇的名号要捉拿瑞王,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摘了脑袋。
  在京不满一月,瑞王处理掉的人上至皇帝下至官员,少说也有几十条命。
  这么一个活阎王,温雁同他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会被他给盯上。
  回到屋里,他再压不住,掏出帕子抵在唇角,将忍了许久的瘀血呕出。
  伍玖见他唇角的血,惊得忙放下圣旨,扶着他落座。
  他急声:“公子您先休息着,小的去给您熬药!”
  “无事。”温雁呼出口气,肩背靠在椅背上,手按着心口缓着。
  伍玖拿了娟衾给他盖着身,又拿了小炉给他暖手,才紧着去熬药。
  屋内剩着温雁一人。
  他合眼缓了良久,身子暖热后掀眸,手撑着脑袋,静静看着明黄的圣旨。
  瑞王容烨。
  从他进京到现在,温雁仔细着想了遍,都没能翻出任何一点和这人有交集的地方。
  他体弱,常居后院。温书每每出门一趟都要不经意间绕个远路来西院高声道一句:“兄长可比大家闺秀还要深居简出,比女儿家家还要娇贵。”
  明着讽他,从小到大如此,他倒也不觉得倦,不管温雁理不理,都要这样说上一遭。
  今年温雁唯一出过的门,就是去参加雅阁的诗会。
  只是文人办的诗会,无论如何都涉及不到瑞王身上。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一个线头来。
  偏偏瑞王确如温克行所说,是他违抗不了的。襄王他尚且能借着断绝身份引一波舆论来挡着强娶的事,瑞王他便是断了命也摆脱不了。
  想着在诗会上文人对瑞王暗戳戳的指摘: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狼戾不仁。
  他们没见过瑞王,全凭瑞王的行径推想着人。温雁知自己不该未见便带上偏见,却又难压心头慌乱和他不愿承认的恐惧。
  心头闷堵的难受,惴的心慌。他捏紧袖口塞着的银针,强行遏制住思绪。
  事已至此,他拒不了婚,只能顺势而为。
  在入王府之前,他要先将私事了清。
  -
  义绝书压了两日。
  温克行清楚这东西交出去,倘若温雁能得宠,必会惹祸上身。可若是不交,温雁那副样子着实不像是能轻易翻过的。
  犹豫纠结许久,他终是怕温雁不管不顾,遂提笔写下了义绝书。
  义绝书要写清断绝亲缘的因果,多以逆子开首,他却半字不敢提及。
  斟酌良久,确认所写内容之过错全在自己,温克行才派人去请来温雁,带他去祠堂宣读除名。
  温雁照常一身素衣,内衬却露着红边,腰间系着麻带,发还用簪子松松挽着。他踏进祠堂时带着笑,轻易便扰乱整个肃穆的气氛。
  温克行这些日子本就压着的火焰在看到他的着装和仪态时瞬间炸了:“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吗?学的礼法纲常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父亲莫不是又忘了。”温雁扫过摆了三排的牌位,含笑道:“被驱逐的才要着中单。”
  温克行噎住,脸涨的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雁即将是瑞王府的人,他万不可在此时得罪。捂着胸口强压住满腔的怒火,他手抖着展开义绝书,声颤着从头念完。
  见证人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听见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儿子摘得干干净净的义绝书。他震惊不解的看了好几眼温克行,直看得人咬紧后槽牙,丢人不已。
  好在最后顺利办完,将温雁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后,温克行歇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获得官府的背书,温雁就彻底从温宅脱离了。
  从祠堂出来,温克行脚步飞快,一刻也不想见着温雁。
  内衬那点红,不光目无宗法,连带着祖宗长辈都不敬了个遍。
  偏他不能说些什么,因着祠堂连温雁的生母牌位都没立一个,他连一个能压他的理由都找不出。
  现在只恨不能立马将人逐出府,眼不见为净。奈何一个瑞王压着,让他不敢开口。
  “父亲。”
  忽的,后方慢悠悠走着的温雁扬声叫了句。
  正沉着气疾行的温克行顿住,脸色难看的转头:“你还想做什么?”
  “嫡子和主母从族谱上除籍,父亲便能如愿以偿的将许姨娘扶上位,怎还这般脸色?”
  温雁歪头,他脸常年带着病态的白,着的素衣更衬得整个人血色淡,病气重。此次内衬换了红,一点红反衬得他面上多了两分红润,病气消了许多。
  唯有那双杏眼仍旧清澈,带着笑,弯弯地看着温克行。
  温克行怒火卡在喉咙口,噎得不上不下,却是猛然意识到温雁想做什么了。
  他沉沉盯着温雁,恨不得上手抽死这个逆子,平身第一次这般清晰的认识到他这个在府里存在感低到透明的嫡子手段。
  这么些年,他竟丝毫没发现温雁何时知晓的当年事。
  亦没想到他憋了这般久,到此时要进王府时才露出了獠牙。
  他到底何时同瑞王有了牵扯?温克行想不明白,心口火噎得太足,身子猛然晃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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