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每一次复活,我都会失去一段记忆,不过失去得并不多,你看,现在我都还记得你,记得你是怎麽从科里米被我和卡卡瓦夏绑架回来的。”
“……”拉帝奥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灌入了水泥,沉重得连叹气都做不到。
“可能这就是你吧。”
他最后这样说。
当他还在正常时间线时,失去的记忆是随机的,可能是最近的一件小事,也可能更久远的一段回忆。当他踏入茨冈尼亚-iv时,记忆的消逝便是连贯性的——从他最开始自天空坠落开始。
为了避免因为失去记忆而引发差错,用照片记录生活是最基本的手段之一,嘉波早就养成了习惯,对他来说,手机里的照片是比三十亿的哀伤宝石更重要的事情。
他自顾自地低语:“这麽说来我应该想个办法把数据上载云端才行。”
“既然命运不可违抗,那就算你上载到云端,也会被不可抗的力量抹去吧。”拉帝奥道。
嘉波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就在他琢磨要怎麽处理手机的同时,拉帝奥同时也觉得嘉波身上也有问题,他实在太过坦诚,问什麽说什麽,无论是穿越还是复活的本质都解释得太过详细,明明他都提到过二十年后他和卡卡瓦夏是一见面就互掐的死对头。
就好像嘉波笃定他就算说了,也不会影响到未来一样。
索性直接问,拉帝奥:“你直接告诉我没问题吗?”
“没有问题。”
“为什麽?”
嘉波做了一个鬼脸:“嘻嘻,不告诉你,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们记录,我们删除,我们重塑。
记忆星神下属的忆者,就好像一种在思想和梦境里传播的病毒,他们在嘉波脑子里整夜整夜地说话,说明他早就被忆者盯上了。
嘉波很熟悉这帮人,他们之中有一部分很狂热,认为为了宇宙的平衡,他们有权利挑选哪段记忆能保存,哪段记忆必须被删除。
整个茨冈尼亚星系,再加上零星科里米的人,说不定都在这段修正的范围内。
嘉波想,他还是不要告诉拉帝奥了,越是早知道这件事,就意味着忆者找上他的速度越快,他可不想演出还没开始,他的助手之一就被迫格式化,变成一个没用的拉帝奥。
现在的拉帝奥还是很有用的。
他越看越觉得那头蓝紫色的头发像是一团会移动的鬼火,听说在遥远的仙舟罗浮也有如同火焰的生物,只不过那种叫岁阳的生物火焰是绿色的。
没有拉帝奥的颜色好看。
更没有卡卡瓦夏的颜色好看,金色的如同太阳一般的颜色。
嘉波的脑子里又开始发散性导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眼里泛出的水光意味着他还是在和自己的困意作斗争。
拉帝奥怔怔地坐在原地。
半晌,他终于能沉重地叹了口气:“我没见过几个欢愉行者,从你身上意识到,欢愉命途的人大概都和你一样没脑子。”
“你这可就是地图炮了啊,”嘉波撑着脑袋窃笑,“阿哈从不欺骗你,阿哈从不抛弃你,阿哈从不让你哭泣*。看啊,欢愉的乐子神都这样,我们这些命途行者怎麽会是没脑子呢?”
“我们只是选择了一种绝对不会让自己后悔的路,因为欢愉,永远自由。”
嘉波抬头,望向天空,漫天的星辰坠落,坠落,坠到银河的另一面。
明天,就是卡卡瓦日,希望是一个不下雨的晴天。
第47章
第二天,卡卡瓦日,骤雨再次冲刷了贫瘠的荒原,于傍晚时分停止,在慌乱的风吹开浓重的积雨云后,夜空突现一片蓝绿色的光晕,像倒悬的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坠于地的悬岸。
那是极光。
每一个卡卡瓦日,在风和雨都不再来临的时候,在陨石风暴短暂的喘息中,极光会照耀这颗星球,光像轻纱一样,消散而又凝聚,死亡而又重生。
埃维金人相信这是母神将慈爱的视线投入到这片土地,实际上,是茨冈尼亚-iv的混乱星域在这一天趋向于稳定,星星之间不再处于一个暴躁狂乱毫无规律的频率,极光便有了喘息的空隙,但即使和平下来,它们的弦振动依然是脆弱的。
科学家说,时间和空间是宇宙弦振动的一种表现形式。
破坏脆弱的弦,会将他带入一个新的时间线里,也许能回到原点,也许不能,嘉波不能确定,按照忆者们诗朗诵的内容,他猜是可以的。
极光点亮夜晚,他独自一个人在营帐里翻看手机上照片的备注,用缩成一团的姿势,宛若一个婴儿,据说能带来安全感。
“卡卡瓦日56天前,家,卡卡瓦夏穿女装,说要当我一辈子的小奴隶,有视频为证。”
“卡卡瓦日27天前,科里米,犹豫不决的拉帝奥,一定要狠狠嘲笑。”
“卡卡瓦日12天前,家,我晕倒了,卡卡瓦夏哭鼻子,眼泪差点滴在艾利欧身上——对了,艾利欧是星核猎手的首领,记得抓他换赏金。”
照片占据了手里大部分空间,成千上百张,每天晚上他都会把今天的相片整理出来,写上备注,留待以后温习。
一阵风吹过的声音。
“……你是,”嘉波有些疑惑,“卡卡瓦夏?”
嘉波翻了个身,抬起头,望向营帐的门口,卡卡瓦夏捧着洗好的衣服走进来,干净硬挺的布料挡住了他下半张脸,但能听见他的声音紧绷着,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嗯,哥哥,”卡卡瓦夏说,“换衣服吧,我们该走了。”
到埃维金人反攻的时候了。
马甲套在衬衫外,再穿上外套,然后是披风,胸前用钻石珠链牢牢地系住两边的布料以防被风刮走,嘉波戴上镶嵌满宝石和纸牌的高礼帽,黑色的帽檐遮住了一部分视野,需要微微扬起下巴,才能让极光落在他的眼底。
好久没有穿过这套衣服了,嘉波想,在茨冈尼亚-iv,应该很少有他能表演节目的机会。
营帐的帘子被卷起,他牵起卡卡瓦夏的手,领他走出这间小小的帐篷。今夜过后,这个地方将不再是他的家。
“紧张吗?”嘉波问。
卡卡瓦夏摇了摇头。
但他的嘴唇依旧是紧绷的,像是被拉紧的一条弦,嘉波生怕在上台之前,卡卡瓦夏就抢先把自己绷断了。
“深呼吸,来,和我一起,深呼吸,我有没有教过你缓解紧张的办法?”
还没等嘉波说完,卡卡瓦夏就自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赤铜币,硬币表面的图案已经磨损得圆润光滑。
硬币上抛,稳稳接住,在小朋友的手中滚落消失再出现,在一声击掌后,卡卡瓦夏往掌心吹了口气。
他松开手,手里已空无一物。
嘉波摊开手,硬币出现在他的掌心,和通路复杂细小的掌纹交汇在一起,泛着年华老旧的斑驳微光。
“原来我教过你啊,”他的声音微微透露出惊异,而后揉了一把卡卡瓦夏的脑袋,“小萝卜头你做得不错嘛。”
“嗯。”
卡卡瓦夏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再紧张了——他只是有些不开心。
有些事情总有预兆,即使卡卡瓦夏没能参与到昨夜嘉波和拉帝奥的剖白,他也敏锐地预料到了一些恐怖而无法避免的变化。
“哥哥,”卡卡瓦夏抬起头,注视着嘉波,他问,“今天之后,我还能看见姐姐吗?”
命运说,埃维金人除了被母神眷顾的卡卡瓦夏以外,都会死。
命运的巨轮会碾过奥罗拉,碾过埃德温,碾过帕莉夫人,和他认识的每一个人,即使嘉波说他会救下每一个人。卡卡瓦夏并非不信任嘉波,他只是惶恐,惶恐被拯救后埃维金的未来。
全宇宙都笼罩在既定的命运中,那埃维金人还能在宇宙中生活吗?
成千上万的,活着的或者死掉的,无数的繁星,会有一颗留给他们吗?
“不会了,大概。”嘉波回答。
果然如此。
卡卡瓦夏闭上了眼睛,任由嘉波牵着他走下山坡,走过雨水的洼地,走向河谷和枯树。
他尚未明白命运这个词汇的重量,就已经被它推着往前跑,按照既定的轨迹,向着不可知的未来狂奔。
过了很久很久,至少在卡卡瓦夏的认知里,时间在一条不可逆转的在线狂奔,睁开眼却发现到河谷的路只走了一半,他由衷地庆幸,希望这条路能走得再远一点。
“那今天之后,我还能看见哥哥吗?”他问。
“也不会了。”
“拉帝奥呢?”
“应该会回到他日常的生活吧。”
“这样啊,”卡卡瓦夏懵懂地拖长了尾音,是一种脆弱的平静,他笑了一下,紫色的眼睛试图眯成弯曲的弧度,“这种情况了,哥哥也不能哄我一下吗?”
“你这个小朋友的要求好多啊,”嘉波抱怨。“我都没让你来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