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照片是通过数字信号能够恒久保留的记忆,卡卡瓦夏很乖,被留下了这样的记忆,他也仅仅是把头抵在嘉波胸口,抓皱他早就晕染得一塌糊涂的白衬衫。
“哥哥,对不起。”卡卡瓦夏说,“是我让你来到这里的。”
“你知道就好。”嘉波低声回答,用哄孩子一样的轻柔语调回答他。
大砂金的罪恶就让小卡卡瓦夏来偿还,嘉波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因果报应,他说:“为了弥补砂金犯下的错,接下来的事情你要帮我,一个伟大的魔术表演除了魔术师本身还需要助手,那个人是你,是拉帝奥,还有奥罗拉和埃德温。”
都是四个关系和他最亲密的小朋友。
他将要表演的是埃维金人的消失又复现,观众就是命运本身,难度就在于怎麽同时让在场的所有人参与进来,为此他才制造出了那麽多傀儡——作为混淆视听复现的那一部分。
其实没有卡卡瓦夏他们也可以,嘉波想,他可以自己理顺全部流程,就和以往的每一次巡回演出一样,他一个人就够了。
然而,卡卡瓦夏说了一声好。
他抽泣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无端想让人欺负他的感觉,让嘉波觉得一定要拍照留下纪念,也觉得用这种事情哄哄他也不错。
——只是,别再哭了。
“我想当哥哥的助手。”卡卡瓦夏说,“不用请求我,我答应过,要当哥哥的奴隶,当奴隶就是为你做什麽事都是应当的。”
所以,不用哄他也可以。
他果然逐渐停止流泪,转而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向嘉波,像是指责:“你忘了吗?”
“……没有。”嘉波顿了顿,“这种事情我怎麽可能忘!”
玩游戏输了的卡卡瓦夏要给嘉波当三百年的小奴隶。
说是三百年就是三百年,少一年,少一月,少一天都不行。
。
埃维金的部落像是星星一样散落在茨冈尼亚-iv各处,河谷这一处部落总计二百九十七人,在三天后,将有二百九十六人死于卡提卡人的屠刀之下。
这是来自艾利欧的预言,也是砂金的过去。
嘉波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部落里的其他人,他一点也不想说,光是告诉卡卡瓦夏和拉帝奥都让卡卡瓦夏抑郁了两天多,拉帝奥更是从那天起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他就是冷着脸,和卡卡瓦夏一起合作,把制作好的矽/胶/面/具贴在尸体上,再为它们戴好假发,假发的材料也是嘉波从公司的库房里偷出来的,触感和纹路都很劣质,凑近了看一眼就能认出这不是真正的头发。
气压很低,嘉波都弄不明白,这一切和拉帝奥有什麽关系,他不是埃维金人,来到这颗荒星无非是为了增长见识,卡卡瓦夏还能说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灾祸而恐慌,但拉帝奥,
他其实可以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
但他没有。
宁愿带着一个废弃的劣质矽胶头套也不愿意看他一眼,跟他撞见的话转头就走,同一个饭桌也故意错开饭点,话更是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生什麽气啊!
嘉波搞不明白,人总会因为生命的消逝而共情感到伤怀,因此他都没让他们看见生命消逝的画面,只是帮忙贴了贴面具,那些血腥的残忍的,可能会引起过度反应的情景都刻意地不再去提,就这样拉帝奥也要生他的气吗!
是他们两个自己偷偷闯进来的诶!
不理解,所以嘉波也生气了,他决定在卡卡瓦日之前也不要和拉帝奥多说一个字。
第三天,他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简略压缩,告知了奥罗拉和埃德温,他们两个的反应和卡卡瓦夏简直如出一辙,奥罗拉当场落泪,埃德温钻到看不见的地方开始发呆。
关乎命运的时刻需要时间安抚情绪,嘉波能理解。
这几天卡卡瓦夏打起精神忙着安慰两个人,每到夜晚来临,床铺总是显得空荡荡的,即使往常也不过是多出了一个孩子的位置。
入夜。
嘉波闭上眼睛,一眨眼便进入了梦境。
他总是困倦,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更加疲惫,或许是干涉的惩罚在逐步接近他,直到终有一天会陷入永恒的沉睡。
即便是睡着了,梦境也并不甜美,每一晚每一晚都会有如影随形的朗诵声钻进脑子,他们歌颂着日复一日相差无几的诗篇。
嘉波,嘉波。
命运无法更改,时光无法倒流,宇宙终有尽头。
嘉波,嘉波。
我们记录,我们删除,我们重塑,回到正确的时刻,一切都将重归正确。
[灾难来临忆者穿越重生自由背叛记录神明归去如来职责路途路途■■■■]
就算睡着了,嘉波也很生气。
吵死了,这帮隶属记忆星神浮黎的忆者一直在他脑子里叭叭个不停,他从来不知道忆者还组织了一个朗诵诗班,是学人家隔壁同谐星神的齐响诗班吗,还非要在睡觉的时候不停地来骚扰他。
希望星际法庭能管管这帮在他脑子里诗朗诵的家夥。
他再一次在梦里,和讨厌的忆者大打出手,但这完全没有意义,梦里发生的打斗就如同一朵花的消逝,一束光的升起,除了在心里留下痕迹之外不会对现实产生任何影响。
哦不对,还是有影响的。
纵使困得急需休息补充体力,嘉波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点燃了油灯,微弱的火苗被风吹得震颤,他站了起来,披上外套,夜间的荒星到了夏夜也总是觉得凉,好在现在是两场骤雨停歇的间隙,他不用在护着油灯的同时还要披上雨衣。
他坐在峭壁边缘,躺在湿润的土地上,明天就会因为衣服沾了污泥而被奥罗拉责骂。
对不起嘛,奥罗拉。
风吹起了他的额发,同时也短暂地吹散了厚重的层云,难得安静的一瞬,他望向天空,来自光年之外的星星带着属于过去的光,落在了此时的他的眼底。
星光无法跃迁,它们要一直走一直走,花费很多年,才能走到这片混乱的星域,也许等他看到时,发出星光的那颗星星早已死去。
一场盛大的荒芜。
嘉波想到了一个形容。
诗意到不符合他一贯的形象,大概是因为夜晚总会让人有一些找不到源头的纷扰思绪。
静谧的深夜,远处的河谷也沉入了黑暗,连篷车一起都被夜色吞噬,等到明天又会将它们吐进光亮的黎明,在这漫长的一夜,嘉波觉得大概不会有人和他一样失眠,然而他却听见了一个幽微的声响。
回过头,见一个蓝头发的脑袋直直地朝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蓝紫发色的拉帝奥,好像夜晚的一团鬼火。
嘉波默默地爬起来。
单方面和他冷战的拉帝奥说了继空港库房以来的的第一句话:“以你的脑子我指望不出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干嘛,找我兴师问罪来啦?”嘉波垮起脸,“我又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知道。”
拉帝奥坐在他身边,他盘着腿,背景是黑掉的帐篷,卡卡瓦夏要安抚陷入忧郁的奥罗拉,现在应该和姐姐一起睡下了。
他想叹气,却不知从何叹起,说实话他和嘉波认识的时间不长,或许在嘉波眼里他们已经当了很多年的朋友,但在拉帝奥这里从科里米逃脱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可嘉波是一个足够鲜活的人,在脑子里切片分割再构想,足以让拉帝奥断定出他自由又自我的性格。
未来的自己一定给嘉波收拾过不少烂摊子。
拉帝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隐瞒了很多事。”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放在往常,或许是更加敏锐的卡卡瓦夏注意到了嘉波的异常,但现在卡卡瓦夏被自己的情绪绊住手脚,这些问题只能交给他来问。
在库房的时候,嘉波有很多次停顿。
他说他忘了是怎样从天而降坠落到茨冈尼亚-iv来的,在说到玩游戏赢得卡卡瓦夏三百年奴隶人生时也有明显的僵硬,拉帝奥的记性很好,不需要提醒也能记得嘉波偶尔会说自己记性不好,会犯迷糊——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欢愉命途上的人很少说谎。
这应当是一种逼问,拉帝奥的眼睛是一种较浅的金红色,皱眉注视时总有一种沉甸的压迫感:“你说过,沉眠不是复活的代价,而是干涉的代价。”
当时思路被另一个震撼的事实覆盖,因此没能注意到这句话隐藏的意思,这几天冷静下来把当天发生的事情挖出来复盘,他才注意到。
“你没有否认复活也需要代价,所以,复活的代价……”
拉帝奥顿了顿,在一双明亮的眼睛中,询问道:“代价是记忆吧。”
“是啊。”
嘉波轻松地承认了,一点没有隐瞒的意思,只要拉帝奥问出口,他就能全盘给予所有答案。
“快乐的,轻松的,能让我觉得愉悦的记忆,都将成为我力量的养料,”嘉波笑着说,一点都不觉得沉重,“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开心,我也努力地让每一天都过得不后悔,这样继续下去,我就能拥有很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