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灶台的火还没歇,很暖和,江朔华拿起一块米糕,中间夹了切碎的红枣干,软糯微甜。
送进口中却味同嚼蜡,他看着专心烧火的妹妹,咽下米糕,微张开口,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孟含月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江朔华了然,点点头,一同帮忙煮好晚饭。
用过晚饭,江望榆笑道:“孟姐姐,你带来的那些账册我会尽快数算清楚,保证后天就能给你。”
“不急,你慢慢看,左右还没出正月。”
“那可不行。”她笑笑,“再过两天我就要回衙门当值了,不得空,到时候还要哥哥帮忙呢。”
说完,她收起桌上的碗筷,仍笑道:“哥哥,你送孟姐姐回家吧。”
江朔华只得起身,牵住孟含月,一起走向回春堂。
“我想着找些事情给阿榆做,这样她才不会想七想八,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也好,所以带了两本账册过来。”
“嗯,我明白,阿娘和阿榆也明白。”
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江朔华思索半晌,终于说:“对不起,阿月,之前说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孟含月打断,“阿榆今天也跟我说了,她说不希望她和那位的事情影响我们,难道你要让她自责吗?”
“……抱歉,我不该想着推迟的。”
“你们兄妹两个太善良了,总是为彼此着想。”
江朔华握紧她的手,抬头瞧见站在前面的一道人影,立即将孟含月护在身后。
对方显然等了很久,快步上前,屈膝行礼,勾起腰间一块牙牌,清楚地显现司礼监几个字。
“奴是司礼监的内侍,奉诏来送药材给江灵台,还请贵人放心,奴是趁着夜色来的,一路上很谨慎,不曾被人发现,不必担心会出现任何流言。”
江朔华看向对方抱在怀里的几个木盒,没接,“家妹病情不算严重,不必如此劳烦,还请公公如实回禀圣上。”
“我是医师,医馆有药材。”孟含月往前两步,“你们送来的药材虽好,但用不上。”
“奴知道了。”
内侍来之前听过嘱托,见其不收,也不纠缠,再一恭敬行礼,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盯着对方彻底走远,江朔华勉强笑了一下:“我先送你回去。”
送孟含月回到回春堂,江朔华又迅速赶回家里,瞧见正屋暗着,猜测董氏应该是被江望榆劝去睡觉了,又见西厢房还亮着微光,放轻脚步,在门口敲了敲。
“阿榆,阿榆?”
年纪渐长,江朔华每次进妹妹的屋子,都要征询她的意见。
现在唤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回应,他一急,顾不了太多,连忙推门进去。
屋里没有点蜡烛,唯有一盏宫灯,光芒柔和透亮,照落在趴在书案上的身影。
江朔华一个箭步冲过去。
江望榆双手搭在案上,头歪在臂弯里,即使睡着了,眉间依旧皱起。
人没事,他骤然放松,伸手想叫醒妹妹,让她别这样趴着睡,容易着凉还睡得不舒服。
右手即将碰到她的肩膀,江朔华的视线一偏,看见案上摊开的两卷书,还有被压在底下的几张纸,上面写了不少字。
眼睛恢复近半年了,一直没有任何不适,他十分轻松地看清书上的内容。
外戚。
江朔华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列在纸上关于历朝历代外戚的内容,尤其是被她重点圈画出的那些外戚结局,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在院子里待了半晌,他才重新停在门口,以不会吵醒董氏声音唤道:“阿榆,很晚了,该睡了。”
耐心等了一刻多钟,他又唤了几声,屋里终于传出江望榆带着困意的声音:“哥哥,你进来吧。”
江朔华迅速扫了一眼书案,收拾得很干净,先前那些史书、纸张全都不见踪影。
他只当不知,讲了一遍遇到那名内侍的经过。
“哥哥,你做的很对。”江望榆没什么表情,“你也告诉孟姐姐一声,无论是以什么名义送什么东西都不要收。”
江朔华答了声好,叮嘱她早些休息后,什么都没问
,再次离开。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江望榆坐在原位,重新翻找出那卷史书,将看了无数遍的记载又从头到尾地看了两遍。
她合上书,看向桌上的宫灯。
良久,她拿起一顶黑色布罩,盖住宫灯。
四周陷入黑暗。
第107章 她做不到
之后两天, 江望榆照旧待在家里陪母亲,哪里都没去。
期间有人上门送东西,都挑在江朔华下值回家了, 天色将晚,不易被人撞见的傍晚时分。
除了从太医院送来的上好药材, 还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等, 以及一系列天文历算书籍, 最后一天甚至送来一卷孤本。
江望榆一件没收,全都退回去了,不厌其烦地让那些内侍转告天子,以后不准再送了。
等到正月二十一日, 她按照以前的习惯,早早起来, 和江朔华一起前往钦天监。
“哥哥, 你放心, 我分得清公事和私事。”她笑着宽慰兄长,“不要担心我会因此耽搁当值的。”
江朔华看着她脸上的笑容, 勉强笑笑:“嗯。”
到了钦天监,江望榆留心观察衙门其他人的言行举止, 仍像过年前一样正常。
看来确实像兄长说的那样, 他没有做任何事情。
如今回想,她能安安稳稳地专心在钦天监当差,研习喜欢的天文历算,没有当面遇到一些满带恶意的人,背后必定有他的手笔。
江望榆闭了闭眼,先去主簿厅销假,再回办公的堂屋, 照例先梳理一遍天象记录。
事务一向不算忙碌,她特意做的慢些,这样才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等她放下毛笔,刚好到了下值的时辰。
“阿榆,我们回家。”江朔华立刻说,“想不想去买糕点?”
“不了。”江望榆只想回家,“我昨天刚跟阿娘学做了红豆糕,还剩几块没吃完。”
她不想去,江朔华当然不会逼她,想起她今天比往常更甚的沉默寡言,暗暗长叹。
走回家所在的路口,江朔华像前几天一样看见等在门口的内侍,怀里依旧捧着三四个盒子。
今天来的这名内侍格外年轻,看上去十四五岁,圆圆的脸,满带青涩,穿的又特别单薄,站在寒风中发抖。
“奴问请江姑娘、江公子贵安,奴奉旨来送养身的药材以及文渊阁的藏书,另外,陛下有信送给江姑娘。”
江朔华脚步一顿,看向身侧的妹妹。
“你回去吧。”江望榆径直越过内侍,既不接盒子,也不接信,重复道,“以后不要再送任何东西过来了。”
内侍慌乱不已,苦苦哀求:“江姑娘,奴求求您了,东西可以不收,陛下的信总是要看的,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收下吧。”
之前那些内侍来送东西,被回绝后,都是直接离开,没有像今天这样纠缠。
江望榆停下脚步,依旧没有转身,“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是……”内侍嘴唇嗫嚅,“是奴想说的。”
“之前来的人回宫后有受罚吗?”
“没有。”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江望榆拉着兄长回家,直接关紧院门。
之后两天,依旧有内侍前来,没再送东西,送的只有一份信,江望榆依旧没收,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人来了。
“哥哥,你去回春堂吧。”结束一天的当值,江望榆走出衙门,朝身侧的兄长笑道,“最近你一直陪我,好久没有去找孟姐姐了。”
“我同阿月聊过,她不在意这些,也说让我多陪陪你。”
“那是我在意好不好?我想一个人待待。”她从背后推动兄长,将他推向回春堂的方位,“我已经没事了,不用你陪,再说了,最近又没有内侍守在路口。”
“可是……”
“没有可是。”她笑笑,“我这样不给面子,他早就放弃了,何必继续在我身上浪费大好时光?”
被她劝了两遍,江朔华看清她脸上得自责,只能顺着妹妹的意思前往回春堂。
兄长一走,江望榆勉强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慢吞吞往前走。
不想回家被董氏看出不对劲,她走得很慢,待她再停下的时候,往周围一看,竟然是前往西苑的路。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旋即转身回家,步伐迈得又急又快,生怕不受控制地走向不该去的地方。
快到家的时候,她看见空了两天的巷口又站了一个人。
年轻郎君一袭黑底金边的长袍,身姿修长挺拔,笔直如竹,一听见声响,立即抬头,目光深邃,牢牢锁住她。
隔着一丈的距离,两人遥遥相望,无人说话,晚风吹拂,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