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在院子里站了近两刻钟,屋门打开, 一袭道袍的人走出来,头戴逍遥巾,除了衣服更厚肤色更黑,整体装扮与七夕时候相差不大。
  贺枢看着她的眼睛,依旧明亮,问:“我是不是也要换件衣服?”
  “就换身短褐,不要换道袍。”江望榆看看他的身量,“我记得好像有差不多的衣裳。”
  等他换好衣服,她捧着一个圆形瓷盒,“我帮你擦一点药粉,肤色更深,要黏胡子吗?”
  贺枢看看她的装扮,点头:“好。”
  江望榆在掌心抹匀药粉,细细地拍在他的脸颊、脖颈,最后将分成细小偏短的胡须,一一黏在他的下巴。
  贺枢看向镜子里自己全新的装束,没有任何不适,反倒觉得有点新奇。
  最后检查无误,江望榆确定一遍富商家的位置,说:“我们走吧。”
  “你经常去接这样的事情吗?”见路边少人,贺枢微微压低声音,“是不是天文生的俸禄太低了?”
  “低肯定是比之前灵台郎的低,不过还好,家里开支正常,既然别人都找上门了,不接白不接。”
  贺枢知道钦天监的人尤其是那些天文生,私底下会帮人占卜堪舆,以补贴家用,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太难看了,他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了,我觉得你需要用一个假名。”
  “确实。”他问,“你的假名是什么?”
  “李四。”
  “……”
  贺枢谨慎求问:“具体是哪两个字?”
  “就是木子李,一二三四的四,你觉得这个姓名不好吗?”
  贺枢默了默,“不是,我只是以为你会起一个比较有寓意的姓名,而且似乎和真名没有什么联系。”
  “我都取假名了,为什么还要跟真名有联系?要是一听假名就能联想到真名,那我不是白取了?”江望榆惊讶反问,“再说这个姓名很好啊,要是我不小心暴露了,来抓人的官差喊一声逃犯叫李四,十个人里起码能抓到八个。”
  很有道理。
  贺枢忽然有些不安,元极二字与他的本名息息相关,不由暗暗庆幸她暂时没有发现两者之间的联系,顺势转移话题:“你说的对,我想一想。”
  按照她起名的思路,他很快便想出一个十分匹配的姓名:“叫王五怎么样?”
  “呃……哥哥用了。”
  “赵六?”
  “孟姐姐用了。”
  贺枢无奈轻声一叹,又听到她说:“你觉得钱七怎么样?我再想想……”
  “林十九。”为免她说出孙八之类的假名,贺枢只得说,“就用林十九。”
  江望榆念了遍,还算普通,偶尔用用问题不大,“嗯,挺好听的。”
  天冷,出门的人少,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熟人,顺利地走到目的地。
  按照孟含月的说法,这家富商与孟郎中相识,通过一名药商做中间人,牵线搭桥地认识了,也知道有人要来,早早地在后院等候。
  甭管富商知不知道实情,在院门口等着的管家面带笑容,客客气气地唤道:“是李先生吧?我家老爷正等着您嘞。”
  江望榆坦然自若,奉上一份名帖,“还请带路。”
  管家往前伸手,“请。”
  虽说是富商,但在勋贵宗室遍地的京城,看起来不算富裕,院宅不到三进,搭了一个小园子,不敢雕梁画栋,所经之处,并无过分富贵华丽的布置。
  许是因喜事将近,三三两两的仆从正在洒扫,取下挂在屋檐的灯笼,清扫蜘蛛网、灰尘等等。
  跟随管事一路走到正屋,正上首坐了一位年过四旬的男人,方脸蓄须,挂着生意人常见的圆滑笑容。
  “天气冷,辛苦李先生跑一趟了,还请上座,快,上茶。”
  江望榆端起道士的架子,回道:“客气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彼此寒暄客套几句,她捋捋假胡须,“不知令郎和严姑娘的生辰八字何在?”
  两家已经走到请期的流程了,富商亲自进里间取出两份庚帖,小心放在桌面。
  “烦劳李先生为两个孩子算一算适合成亲的好日子。”
  她略一点头,拿起庚帖,观看上面的内容,按照已经颁布的新历书,认认真真地推演。
  贺枢看了她一会儿,保持应有的警惕心,看向那位富商,同对方开始攀谈。
  “不知阁下做什么生意?”
  富商见他是一起来的,也有意结下善缘,回道:“南来北往,做些干货皮毛生意,将北边的货物运到南边,挣个辛苦钱。”
  “确实辛苦,路上应该都是走的运河?”
  “自然,运河方便。”
  “哦,不知阁下是否愿意讲一讲途中所见所闻?”
  “小先生愿意听,在下自然愿意说……”
  闲谈两刻多钟,富商也怀了一定的警惕,说的都是些常
  见经历。
  贺枢倒也从中得知一些关于漕运的消息,看向她,适时止住话题:“先生,不知是否算好了?”
  “嗯。”江望榆提笔写下几个日子,“令郎五行属土,严姑娘五行属金,土生金,姻缘相合,而秋日属金,明年七月下旬丙申、九月上旬壬申都是不错的日子……”
  听完,富商捧起纸,来回看了两遍,笑容深了几分,“有劳先生了,来人。”
  先前那名管家迅速上前,奉上一个红封。
  “这是谢仪,先生务必收下。”
  江望榆接住,没有打开,略一掂量,放进袖子里。
  算完成亲的吉日良辰,这单生意就算是成了。
  两人闲坐片刻,同富商提出告辞。
  因是准备成亲的大喜事,富商还叫人送了一包喜糖。
  江望榆盯着特意拿红纸包住的喜糖,抿了抿唇,随便丢进随身的布袋,低声问:“十九,你感觉还好吗?接下来还要跟着去吗?”
  “自然要去。”贺枢不放心她一个人,“下一家在哪?”
  “从这里左转,往前经过三个路口,再左转,巷子第五家。”
  特意花费这么多工夫做假胡须、梳妆打扮,当然不可能只接一单,至少要赚回本。
  花了大半天,期间还随便找了家食肆解决午饭,一直忙到午后,基本都问卜完毕。
  江望榆掂量一下钱袋子,“我们去回春堂,不过去之前,要找个安静地方,先撕掉胡子。”
  贺枢没什么意见,一切都听她的。
  这次胡须粘的不紧,顺利撕下来,小心放回布袋。
  回到医馆,江望榆去前堂问了一下,孟郎中外出看诊,留孟含月在前边坐诊。
  她转回后院,拿两个木盆装满清水,浸湿棉布,往上面倒药粉。
  “用冷水效果更好,你介意的话,我帮你去烧点热水。”
  “不用。”
  贺枢从她手里抽了湿布,直接抹到脸上,冷意扑面,动作不见丝毫停顿,就着一盆冷水擦拭涂在脸庞、脖子的药粉、
  “欸,元极,你脖子有些地方没擦干净。”
  江望榆比他熟练,先一步卸洗干净,露出原本白皙的面容,也换回原来的衣服。
  贺枢抬手又擦了两遍,仰头,“干净了吗?”
  “我看看。”她凑近,“还剩下一点,我帮你。”
  他压根来不及阻止,冷湿的帕子直接覆上脖颈,随后是她的指尖,恰好点在喉结的位置。
  轻纱所制的帕子很薄,柔软寒冷,她的手指隔着薄薄一层纱,沿着下颌擦拭脖子,划过喉结,最后停在衣领口的位置。
  姿势使然,她左手攀在他的肩膀,右手捏住帕子,微微垫起脚尖,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的脖颈。
  贺枢僵在原地。
  她靠得很近,他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将她揽在怀里,她呼出的气息温热,拂落在颈间,覆盖被湿帕擦出的冷意。
  冷热来回交替,他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克制抬起的冲动。
  凸起的喉结忽然被按了一下,她单纯好奇的声音响起:“原来这就是男子的喉结吗?”
  她的指尖微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又轻轻按了一下。
  贺枢浑身一激,迅速往后一闪,“你……不要乱碰。”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眼睫眨得飞快,眼尾气得生出一抹淡淡的红。
  江望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就是一时好奇,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乱摸了。”
  贺枢抬起衣袖横在鼻梁的位置,一回到医馆就换回来时穿的衣裳,宽袖垂落,遮住下半张脸以及脖子。
  他抚过喉结,没有回应她的保证,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想升官吗?这样就能多领俸禄,不必这么辛苦去接私活。”
  见他不愿意再提刚才的事情,江望榆也不会追问,瞅瞅他的神情,眼尾的红渐渐淡去,估摸着应该不生气了。
  “不想,我回到钦天监的时间很短,资历浅,这么快就升官的话,容易被人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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