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何主簿收下牙牌,说:“你昨天值守辛苦了,监正说让你今天回去休息,明天再来衙门当值。”
江望榆应了声是,离开主簿厅,在原地停了会儿,没有着急回去,走向历科办公的堂屋,想去找一下兄长。
她选了条小路,拐过转角,前方是一个小角院,用来堆放一些闲杂物品,一般很少人经过,此时门口雪地留下一串脚印。
她不欲多事,懊恼自己不该贪图便利走近路,正想低头快步经过,角院里响起一阵说话声。
“你说圣上特意让江望榆当天文生,还能回衙门当差,会不会是以后想把她纳入后宫?这次吴监正还特意叫她去西苑值守。”
听见自己的姓名,她脚步一顿。
“这不一定吧?前朝有女子被册封为国师,本朝也有女官,圣上或许只是看中她的才能?”
“谁知道呢,今上登基十年多了,一直没有册立皇后,也没有封妃子,后宫空的都快像我的钱袋子一样了。”
“你小心点,嘴巴别乱说,我可不想被锦衣卫抓去诏狱!”
“我这是关心圣上,再说了,圣上出孝一年多快两年了,不说礼部,其他衙门奏请圣上立后的奏章,每个月都堆成厚厚一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别跟朝里那些大臣走太近。”
“嗨,你怕什么,这是我去礼部的时候,听他们的人说的。”
“不过当初连韦谦彦都没能劝动圣上立后,我看现在这位郑首辅,更难劝动。”
“确实,这位新首辅……”
院墙另一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话题也偏到日常当差时遇到的烦心事。
江望榆沉默听了半晌的墙角,放轻动作,快步走远。
穿过月亮门,视野逐渐宽阔,她低头揉了两把脸,走进屋里,瞧见没有其他人,悄悄摸到书案边。
先前还在伏案写字的人转身,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正准备捂他眼睛的双手。
“又想玩猜猜我是谁?”
她讪讪地放下手,“哥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就你那脚步声,还想骗过我。”江朔华问,“刚从西苑出来?怎么不直接回家?”
“我不困,来的路上吃了早饭,就想来看你忙不忙,我能不能帮上忙。”
“不忙,差事是做不完的,不用着急。”
江望榆看看桌面,堆积的文书不算多,“也好,那我先去趟回春堂。”
“去找阿月?”江朔华打量妹妹,“你不开心吗?”
“没有呀。”她故意放缓语气,听上去和以前无异,“哥哥,你干嘛突然这么问?”
江朔华上下看了她两遍,直接站起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十五,别累着自己,现在家里的事情有我帮忙扛着,有事一定要告诉哥哥。”
“嗯!我记住啦!”
直到离开官衙,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江望榆揉揉脸颊,低声呢喃:“有这么明显吗?”
她使劲多揉了两把脸,力气大得差点把自己捋脱了皮,再走进回春堂后院的时候,努力控制语气如往常般没有异样。
“孟郎中,我来找孟姐姐。”
“她在屋里呢。”孟郎中抓弄簸箕里的草药,“以后不用这么客气,你都叫月儿姐姐了,以后叫一声伯父吧。”
她从善如流地改口唤了声伯父,走到孟含月住的屋子前,抬手准备敲门。
“是阿榆吗?我刚刚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直接进来吧。”
孟含月坐在一张宽大的长案前,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两把长长的黑色胡须。
“孟姐姐,你动作真快,这就做出来了吗?”
“之前一直不得空,正巧最近医馆不忙,我抽空给你做假胡须。”孟含月举起一把胡子,“七夕那把被人割断了,修复更麻烦,我干脆做了新的。”
江望榆在她的对面落座,接住胡须仔细查看,跟真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是什么?”
“涂在脸上的药粉。”孟含月的语气忽然带上一点激动,“七夕的时候,你不是被认出来了吗?这次我改良了药方,我就不信了,他还能认出你。”
“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还挺有挑战性,阿爹也帮忙给出不少意见。”
江望榆看看桌上的瓷瓶,暗自决定要多分一些银钱给孟含月,“哥哥说你们已经去过两户富商家了?”
“是,挣了二十两白银。”孟含月感慨,“要是天天都有人搬家、成亲、起名就好了。”
“就算有,也未必会请我们。”她停顿一下,压低声音,“其实监里的其他同僚,私下里也会接这些活儿。”
“那肯定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挣,说不定那些御史都叫钦天监的人帮忙问卦卜算。”
江望榆算算日子,说:“四天之后我休沐,到时候辛苦你了,孟姐姐。”
“没事,记得给辛苦费就好。”孟含月开玩笑地说完,“对了,阿榆,你要不要这件事告诉元极。”
“他?为什么?”
“一是七夕的时候被他认出来了,万一真就
那么巧,你又遇上他,这回要是没能成功认出来,抓你去见官怎么办?二则,你要不要问问他,愿不愿意陪你,这样更安全。”
“可是……他非常厌恶道士。”
“还有这事?”孟含月惊讶反问,随即改变主意,“算了,别告诉他了,到时候叫克晦陪你去。”
江望榆犹豫一下,没有直接点头答应,“再看看吧。”
*
不用再去观星台,江望榆恢复之前的规律生活,每日照常跟兄长一起去官署上值,照常写信送去曹记伞铺,照常收到他的回信。
到了二十这日,她照旧去伞铺送信,瞧见站在柜台前的人,没忍住,揉揉眼睛,又眨了两下。
“是我,你没有看错。”贺枢忍俊不禁,走近两步,唇边笑意略微消散,“你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没有。”话虽这么说,她却不自觉地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先走了。”
刚转过半边身子,手肘被人轻轻拉住,力气不算大,轻易便能挣开。
“愿意告诉我听吗?我还算有一些本事,能帮你解决难题。”
他的语气越温和,江望榆心里越过意不去,别开头,干巴巴地重复:“没有。”
贺枢一眼看出她在撒谎。
因不方便透漏她的生辰,钦天监监正解卦时说的比较笼统谨慎,只说卦象为吉,或许并无劫难。
她在信中也没有再提过卦象,想来应该不是这件事。
贺枢一边飞速思考江家近况、仔细回忆她信中所写,一边斟词酌句:“你不愿意当我是朋友了吗?既然是朋友,我自然会帮你。”
江望榆紧紧抿唇,犹豫半晌,终于说:“对不起,我要去帮人卜算成亲的吉日。”
贺枢微微一愣,迅速理解她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你要假扮成道士?担心我知道后因此生气。”
“是。”
他一时哑然,见她面带愧疚,无奈道:“我没有生气,正如我七夕时说的,我厌恶那些曲意奉承、心思不正的道士,有真才实学的道门大家,不在其中。”
“可是……”
“我曾经也是道童,按你这么说,我不是也要厌恶自己?”
他说的诚恳,江望榆终于安心,展露笑颜:“元极,你不生气真是太好了。”
“我不会对你生气。”贺枢顿了顿,“你等会儿就要去了吗?能不能让我陪你去?”
“嗯?你也要去?”
贺枢指了下左手臂,示意他今天也藏了匕首,“放心,我不会多说,只是想陪陪你,也是保护你。”
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江望榆思索片刻,颔首道:“好。”
第90章 “你……不要乱碰。”……
一起到了回春堂, 江望榆还在想该如何解释,刚走进后院,孟含月的声音先飘出来:“阿榆怎么还没来?要不今天别去了……”
她连忙回答:“孟姐姐, 我到了。”
“我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孟含月掀开布帘,从里间出来, 看见她身边的人, “这是?”
她解释一番, “哥哥有事出门了,孟姐姐,不用辛苦你了,由元极陪我去。”
贺枢适时开口:“还请孟大夫放心, 我一定照顾好令白。”
孟含月打量两人一阵子,思索片刻, 终于点头答应了, “那家富商的位置你知道, 我现在给你梳妆。”
“好。”
贺枢站在原地不动。
“这位公子。”孟含月无奈出声,“我想你应该知道阿榆是女子了, 我现在帮她梳妆换衣服,你怎么还一直站在这里?”
贺枢反应过来, 迅速转身不敢看江望榆, 一丝红晕漫上耳尖,声音有些闷:“失礼了,我这就出去。”
出门后,迎面吹来冬日寒冷的北风,他轻轻揉了揉耳朵,热气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