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合拢双膝,下巴搭在膝盖,缩成一团。
  贺枢盯着她,她的眉间缠绕低落,眼帘低垂,眼瞳里的星光暗淡,全然不见先前的明亮澄净。
  那一刹那,他很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对她说无论有什么隐情委屈,他都会为她做主。
  可随之而来的是她知晓他是天子后的反应,势必对他恭恭敬敬,或许还有怨怼,绝对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并肩而坐,闲适自在地吃着米糕,闲谈一些生活遇到的趣事。
  贺枢轻轻舔了下嘴唇。
  从她这个当事人这里是问不出当年急召的经过了,他也不愿意逼她,看来只能再催促锦衣卫,尽快查明真相。
  贺枢仰头看看夜空,有意转移话题:“你愿意跟我讲讲今晚的天象吗?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大懂。”
  谈及星象,江望榆略微精神起来,谨慎地补充:“我只描述星月方位形状,至于吉凶祸福的寓意,我不可以随便乱说。”
  “好。”贺枢笑笑,“你先讲今夜的月相。”
  “过了子时,现在应该是二十八了。”她仰头观察夜空,“已是月末,月相应该是残月,现在应该刚刚升起,暂时看不见,要等到黎明前才能看见挂在东边……”
  月暗星明,夜空漆黑,星星闪烁光芒,汇聚成璀璨星河。
  讲完月相,江望榆顺势讲起星象,指着星辰,徐徐讲述,描绘出浩渺星图。
  一提及星象,她眼中的光芒再次出现,明亮耀眼。
  贺枢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星空,目光移回她认真的侧脸,忽然问:“江灵台,星河浩瀚无垠,繁星无数,你最喜欢哪颗星星?”
  “嗯?”
  江望榆注视天空繁星,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神色极为纠结。
  久久没有等到答案,贺枢不免疑惑,自己刚才的问题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更无试探,她为何如此难以回答。
  “我平等地喜欢所有星星。”
  她紧皱的眉眼骤然放松,“每一颗星星都有属于自己的光芒,无论是东青龙西白虎,还是北玄武南朱雀,或许明亮程度不一样,但它们没有差距,每颗星星都是最好的。”
  贺枢愣了下,笑着点头:“确实。”
  “你呢?”她抛回同样的问题,“你最喜欢哪颗星星?”
  他看向夜空。
  秋日时分,北斗七星出现在北方低空,勺柄指向西方,很容易找到首位的那颗星星。
  贺枢轻轻一笑:“我大约喜欢天枢……”
  最后一个“星”字尚未出口,身侧猛地被人一撞,眼前星空之景旋转变换,整个人向后跌倒在坚硬地面。
  她倾身而下,直接压在他的身上。
  “你不要命了?!”
  第68章 她压在他的身上
  贺枢少见地陷入愣怔之中。
  他原本坐在台阶上, 双腿自然而然屈起,双脚踩在院子的石板地面。
  如今上半身仰倒躺在廊檐下的地面,下半身不可避免地改变姿势, 略微歪斜,右脚虚虚踩在地面, 左腿微微直起, 有不属于他的触感相碰。
  她整个人扑了过来。
  下半身勉强交错分开, 左腿贴在他的大腿,压了一半的位置,自髋部开始,从腹部到肋骨末端的部位, 紧紧贴合,直至胸口, 仅剩一指距离。
  她全然不知, 还要往下压近。
  撞过来之前, 她的左手迅速垫在他的后脑勺,护
  着他不被坚硬的地面撞到脑袋, 右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你不要命了?!”她的语气又惊又怕,声音压得极低, 犹如耳闻, “你怎么敢直呼陛下的名讳?北斗七星之首的那颗星星要改称为贪狼星!”
  贺枢没有听见。
  他清楚地看见她浓密的长睫,乌黑微弯,往下是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瞳如夜空般漆黑,深处闪烁明亮星光,笑起来的时候,星光越发璀璨, 亮晶晶的。
  如今,她似乎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一点别的东西。
  年轻男子沉默不语,容貌俊美,难得流露出一丝茫然,倒映在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吐露出的词句溜进耳朵里。
  贺枢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两人现在贴的有多近。
  一缕皂角香气钻进鼻翼,夹杂太阳晒进衣裳里的阳光气息,一点点地从她的身上飘过来。
  他浑身一紧,双手微微发抖,迅速搭上她的腰侧,想推开她。
  掌心碰到柔软腰肢,明明隔着一层衣裳,却如同碰到炙热的火焰,烫得他飞快撒手,落在地上,指腹划过坚实的地面,粗粝坚实,磨得生出一股刺痛。
  随后,两手手肘撑在地面,他试图直起上半身。
  她却完全误会他的举止,立刻往上挪动几分,将他刚撑起些许的上半身压回去。
  大腿侧面的布料彼此摩挲,生出细微的痒意,贴近的久了,甚至传来她身上的一丝温热,与那点痒意,一起蔓延至脊椎尾部,沿着脊柱一路窜起。
  左侧腹部侧边硌着一块东西,长宽适中,形状规则,压他和她之间,随着她压近挪移的动作,越能感受到坚硬的四角。
  应该是钦天监的牙牌。
  贺枢模模糊糊地想,手指又在地面磨了两下,想要磨掉那股莫名的痒意,借着磨出来的疼痛使自己清醒几分,嘴唇翕动,还未成功说出一字半句,唇瓣抿住柔软的掌心,恍若轻吻。
  他浑身紧绷,像是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只要轻轻一弹,就会应声出击。
  不能伸手硬推开她,那样会伤到她,又不能说话,他飞快地眨动眼睛,连连点头,试图表达自己记住了,往后绝对不会再直呼自己的名字。
  江望榆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出他想表达的意思,仍不放心,继续往下压了一分,压低声音强调:“那是贪狼星,不可以叫原来的名字,尤其是在万寿宫,你一定要记住。”
  贴合的部位更多,贺枢甚至感觉胸口也被她压了大半,纵使明白她肯定绑了布条,他仍不免绷得更紧,咬紧牙关,含糊地应了两声。
  她终于直起身。
  贺枢猛地坐起,五指合拢,摸到掌心濡湿的汗水。
  登基至今,他从来没有被逼到如此狼狈的境界。
  偏偏罪魁祸首还一无所知,睁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语气严肃:“我刚刚没有听见你的答案,你在别人面前,务必要小心,不可大意。”
  舌尖舔过尖锐的犬齿,贺枢甚至觉得后背渗出一层细汗,磨磨牙齿,忍住那股莫名的痒意,哑声应道:“嗯。”
  他不再看她,目光飘在角落,按住心口,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慢慢调匀呼吸,平复狂跳不已的心跳。
  一口气呼出一半,后背忽然被人轻轻拍弄,直接拍在腰间的位置,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将后背拍了个遍。
  贺枢浑身一僵,意识到是她,硬生生忍住闪身躲避的冲动,语气生硬:“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冲,幸好江望榆没有听出来,手上动作不停,“你刚刚躺在地上了,背后都是灰尘,我帮你拍干净。”
  “不用。”他僵着身子往旁边挪远,“脏了就再换一件。”
  她歪头看看他,再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哦”了一声,重新坐回原位时,衣袖垂落,擦过手背,泛起一阵轻微刺痛。
  她往上一扯衣袖,露出整个左手,手背破了点皮,应该是之前护住他后脑时,不小心被地面擦破了。
  看着不算严重,她摸了两下,连血迹都没有,也不疼,轻轻拍掉一层灰尘,正准备收手时,旁边忽然斜伸过来一只手,隔着衣袖,捧住她的小臂。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啊?”
  江望榆瞅瞅他的神情,眉间紧蹙,视线凝在手背,专注担忧,仿佛她受了什么重伤一样。
  “就擦破了一点皮而已,过一两天就好了。”
  他没用多少力气,她往后一缩,轻松挣开他的手,左手背在身后,见他保持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想了想,又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她随手抽出一条干净帕子,自己单手绑住左手,“好了,没事了。”
  贺枢盯着她,随手拉过布垫,坐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江望榆估摸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比先前的近,又看着他俊美的侧脸,试着问:“你不开心吗?还是说我刚才撞疼你了?压疼你了?”
  “没有,不疼。”
  贺枢摇头,试图甩掉她压在身上时的奇怪感觉,安慰自己幸好压的只是上半身,刻意转回星象相关的话题,改变单方面的奇怪氛围。
  “有没有与北斗七星相关的传说故事,我想听听。”
  “七只小猪。”
  “……?”
  “《酉阳杂俎》记载,僧人一行年幼家贫,受邻居王姥姥接济……”
  江望榆娓娓道来,学着茶馆说书先生的口吻,抑扬顿挫,神情认真严肃,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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