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察觉她的目光落在何处,贺枢轻轻扬起左手, “是带了。”
江望榆知道他没有说完的两个字是匕首,略略点头, 看向街边的铺子, “元极, 你想买什么?”
“先随便逛逛,你呢?”
庙市热闹, 沿街开张的铺子一路向东开到刑部门口,书
画古玩, 玉器珠宝, 琳琅满目,还有从江南、蜀地、漠北等天南海北来的稀奇玩意儿。
她一时犹豫,回想片刻孟含月平时的爱好,说:“先去看看书画。”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右前方出现一间书画坊,门口挂着五六副画,画着寻常的山水花鸟, 伙计站在门外,卖力吆喝。
“各位进来瞧进来看呦!前朝大家所作,绝对真实!您要是不满意,咱店里还有人现场画画写字!”
江望榆站在门口,见进去的大多是士子文人,观看一阵里面的画,没进去,正要转身离开时,看见挂在角落的一幅画。
那幅画应该有些年头了,画纸泛黄,许是没有认真保管,漾开几个灰色斑点。
她盯着画,没动。
贺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以小圆和直线绘出复杂的星图,问:“你想买那幅画?”
“不是,我只是发现上面画错了。”她回神,“走吧。”
逛了四五家铺子,江望榆买了两件小玩意儿,随手塞进随身的褡裢,仍觉得不合心意。
想起之前送给孟含月的珍珠耳坠,她琢磨着要不干脆再去玲珑阁买一套首饰。
她正走神想着,忽然发现周围游人似乎都在往一个方向跑。
“哎呀,你跑快点!”妇女一身布裙,拧眉怒骂,“叫你早点不早点,晚了就没有好位置!”
“我这不是抱着娃嘛。”男人穿着短褐,抱紧怀里的男孩,讪讪笑了两声,“还没开场,保证能赶上。”
“娘!看戏!看戏!”
妇人顺手摸摸孩子的脸颊,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裳,“跑快点。”
说话间,一家三口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江望榆听了一耳朵,大概猜出来他们要去看什么,再看看其他游人,询问:“元极,前面估计是搭了戏台子,你想去看吗?”
贺枢不答反问:“你想去?”
逛了两圈没有找到合乎心意的礼物,她想了想,说:“去看看也行。”
“那一起去吧。”
戏台搭在靠近城隍庙的地方,特意选了一处宽阔地方,以木板搭了一层高台,上面用茅草做顶。
虽简陋,但三面围满了百姓,正巧有两个伶人在台上翻跟斗,交错着一连翻了十个。
“好!再来两个!”
有人大声喝彩,那两名伶人远远地瞧着脸色微红,气息不带一点喘的。
江望榆环顾四周,正好瞅见一个斜对戏台的空位,旁边种了一棵大槐树,树荫凉凉。
她连忙跨过去,顺手招呼他站在旁边。
前边挤了不少人,还有几个孩子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笑嘻嘻地指着戏台上伶人穿的鲜艳衣裳。
有人敲动挂在戏台边上的铜锣,哐当两声,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穿着戏服的伶人身姿翩翩,与同台的伶人相对而唱。
隔得有些远,江望榆只听了个大概,听到宰相又要榜下抓婿时,忍不住感慨:“为什么戏文里的宰相特别喜欢招状元做女婿,哪怕明明知道他们可能已经成亲了,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三年才出一个状元。”贺枢解释,“如果真的能笼络状元,日后在朝堂之上,状元的同窗、同年,将是不小的助力。”
“可是状元的妻子什么都没有做错,留在老家孝顺父母,平白无故地就失去了妻子的位置。”她抿了抿唇,“还有宰相的女儿,只是遵循父命嫁人。”
“戏文而已,都是士子文人写的,自然喜欢写金榜题名、拜相封侯。”贺枢淡淡一哂,“有时候那些所谓的宰相,还未必看得上状元,只想将女儿孙女送到更高的位置。”
确实都是虚拟的戏文话本,没必要较真。
江望榆没有接话,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戏台上。
先前那出戏已经演完了,现在有人一手拿着火把,往前一喷,火焰碰到酒水,烧得更旺,蹿起烈烈火舌。
比起文绉绉的戏文,这样热烈的杂技更能吸引游人的目光。
台下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呐喊声,震耳欲聋,还有人大声叫着再来一遍。
江望榆跟着拍拍手,瞧见先前演书生的伶人从戏台后面转出来,脸上陪笑,弯腰依次从看戏的游人面前经过。
有人随手丢了几个铜板,也有人假装摸钱袋子,摸着摸着就慢慢走远了。
见收钱的那个伶人快要走到跟前,她伸手进褡裢里摸荷包,摸了半晌,慢慢拧起眉头。
“两位公子真真长得俊秀非凡,仪表堂堂,跟天上的谪仙似的。”伶人还穿着戏服,说出来的话也像戏文里一样,“还请二位赏光,捧个钱场。”
财不露白,贺枢扫了眼铜锣,里面大多是零碎的铜板,夹杂两三粒碎银,便也放了一粒碎银上去。
转头见她还在翻找,他又添了一枚碎银。
伶人瞧见两块碎银,笑得见牙不见眼,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走到下一个游人面前。
“丢东西了?”
将褡裢翻了个底朝天,江望榆终于找到被压在最底下的钱袋子,幸好里面装的都是铜钱,另一个装着碎银的钱袋贴身塞在怀里。
“没有,不小心把荷包压在最下面了。”
她摸出一排铜钱,抬头见收钱的伶人走远了,只能放回去,踮起脚尖看看戏台,上边正在演跳圈。
“元极,你觉得好看吗?”
贺枢看了一眼戏台,“好看。”
“你觉得今天的庙会好玩吗?”
好玩这两个字一向与他无缘,贺枢笑笑:“还好。”
“那你有没有觉得开心一点?如果没有的话……”江望榆卡了一下,掏出刚刚买的鲁班锁,“你想玩吗?”
“我本来也没有不开心。”贺枢伸手拿起鲁班锁,指尖全程没有碰到她的掌心,“你怎么买这个?是打算送给哪家孩童吗?”
六根木头组合拼成一个常见的鲁班锁,解起来不算难。
“不是。”她低头碰了下褡裢,“我拿回去自己玩,说不定还能组成七星结。”
贺枢想想江家的情况,大约猜出是送给谁的,问:“要不要再买些九连环?用玉器做的,不伤手,闲时可以玩。”
江望榆摇头,眼角余光瞥见戏台上换了一拨伶人。
日头往正中间移动,唱的好像又是文戏,不少游人慢慢散去,台下空出不少位置。
她抬手指向戏台侧前方的位置,“那里比较近,看的更清楚。”
贺枢没有什么意见,点头应好。
走近之后,听清台上伶人唱的戏词,江望榆微微一僵,尽力维持自然的神情。
台上一名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忽然转到戏台后面,竟然脱掉先前的男子装扮,换上一身衫裙,简单梳着女子的发髻。
“爹!女的!”男孩梳着两个小发揪,刚到分辨男女的年纪,“男的变成女的啦!”
“笨!”正好是先前碰到一家三口,短褐男人拍拍孩子,“原来就是个女的,假扮成男的。”
“不过这书生真是笨,被人骗了这么久。”妇人伸手轻轻掐了下男孩的脸,“你以后不准这么笨,连女子都认不出来,我看你以后怎么找媳妇!”
男孩傻乎乎拍手叫道:“找媳妇!”
“瞧你这傻样。”妇人拉了一把短褐男子,“走,去吃午饭。”
一家三口走远了,家人之间玩笑话随之飘远。
早知道就不要过来听这出戏了,江望榆暗自叹息,脸上依旧努力摆出一副认真听戏的模样。
看了一会儿,她悄悄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人,见他似乎也在认真看戏,在他看过来前,迅速别开视线,落在台上。
戏文不长,演到最后是书生认清心意,与那位女扮男装的同窗成亲,而不是像梁祝那般双双化蝶,是一个团圆美满的结局。
两位伶人弯腰致礼,退离戏台,转眼四五名劲装打扮的男子走上来,开始表演杂耍。
放了两排铜钱到铜锣,
江望榆不敢再待下去,连忙说:“元极,午时了,我请你去吃午饭。”
“嗯。”贺枢略略点头,视线从戏台移到她的身上,“你觉得刚才的……”
话未说完,见她脚步微妙地一顿,溜到嘴边的试探在舌尖转了两圈,贺枢将“戏文如何”几个字咽回去,改口问:“鲁班锁难解吗?”
不是问她对刚才那出戏的看法,江望榆暗暗一松,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胡思乱想了,控制语气平稳:“不难。”
临近午间,戏台附近的伶人忙着换衣裳,收拾杂耍时用到的刀剑索圈等,搬运搭戏台的梁木,人来人往,忙的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