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余光瞥见天子放下最后一本奏章,曹平立刻奉上一杯温茶,“陛下,这是江南新进的紫笋茶。”
  贺枢端起茶盏,入口细腻顺滑,多喝了几口,指腹轻轻摩挲天青色的杯壁。
  “曹平。”他缓缓问,“朕和皇妣长得像吗?”
  曹平不免嘀咕天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但作为一名合格的皇帝心腹,只恭声回答:“陛下与娘娘自然是像的,尤其是眉毛和眼睛,说句托大的话,陛下年岁尚小的时候,老奴一眼就能看出来。”
  “嗯。”指尖轻轻点过眼睛,划过脸颊,停在下颌,贺枢继续问,“朕和皇考长得像吗?”
  “自然也像,奴瞧着,陛下的脸型更像先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指腹擦过下颌,贺枢语气淡淡:“朕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皇城内侍众多,还有不少人派去了各地的州府,奴暂时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先数了万寿宫的内侍,或许有不慎疏漏的地方,奴会派人再数一遍。”
  曹平说了一通,先给自己留有余地。
  “现在万寿宫有内侍一百三十六名,其中一百一十九名内侍有喉结,大多是十四岁以后进宫,剩下十七名内侍要么是没有喉结,要么是看着不明显,都是十二岁之前进宫的。”
  “不用再数了。”贺枢认真听完,沉默片刻,“你抽空去找趟太医院的太医,问他们这其中的原因,不要太张扬明显,就当是随口一问。”
  “是。”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奏章基本批完了,贺枢走进次间,坐在平日小憩的长榻,顺手拿起案几上的话本,翻了几页。
  “曹平。”他忽然说,“去叫冯斌过来。”
  两刻钟后。
  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走进殿内,身着绯色交领飞鱼服,头戴黑色幞头,身材高大魁梧,一张国字脸,短粗的胡须布满下颌。
  “臣冯斌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免礼,赐座。”
  曹平搬来一张锦凳。
  冯斌坐下,双手撑在膝盖,控制视线只落在皂靴前的一小块地面。
  “最近韦谦彦有什么异动?”
  “回陛下,韦阁老照旧去官署当值,当初被郑阁老拒绝结亲后,抹不开面子,休沐的时候,大多待在家里。”
  “韦谦彦不至于看不开。”贺枢问,“那个陈章是不是经常在休沐日去韦家。”
  “是,本月初五,通政使陈章以鉴赏丹青为由,前去拜访韦阁老。”冯斌停顿一下,“两人在书房相谈甚欢,直到天色全黑,陈章才离开韦家。”
  “继续盯紧了,别被他们发现。”贺枢另起话题,“朕又听闻韦氏女天生凤命,你去查查,掐掉这条流言,朕可不相信,命格贵重的人全都出自韦家。”
  冯斌一听命格贵重那四个字,顿觉头皮发麻,在心里怒骂韦谦彦这老匹夫又使这样的招数。
  两年前就用过了,被天子有理有据地驳回,时至今日,还敢用这招。
  如果有用的话,天子的后宫也不会至今空无一人。
  心中百转千回,冯斌面上只恭敬应道:“臣遵旨。”
  说完,冯斌犹豫一会儿,低头禀道:“陛下,韦家既然能再次传出这样的流言,臣以为,韦阁老或许与钦天监的某些人有联系。”
  “你觉得会是谁?”
  冯斌斟酌地说出三个姓名,“这三人都是臣在监视韦家时,顺藤摸瓜发现的,臣绝对没有自作主张地探查钦天监的人员。”
  “无妨。”贺枢轻轻笑了下,“曹平,端杯茶给他,天热,说了这么久,应该渴了。”
  “谢陛下赏赐。”
  等冯斌喝完一杯紫笋茶,贺枢吩咐道:“先盯着那三个人,找到证据,韦谦彦既然敢把手伸进钦天监,不会没有留下痕迹。”
  “
  是。”
  “还有韦谦彦的孙子,行六的那个,你跟曹平都派人盯紧他跟他的手下。”贺枢声音微冷,“他可以当成一个突破口。”
  又问了京城及地方各级官员的情况,贺枢捻动手指,轻轻按了下脖子。
  天子不发话,冯斌继续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许久的沉默后,天子冷静平稳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去查一个人,”他说,“钦天监的灵台郎,江朔华。”
  第37章 “……应该还不算怀疑吧。……
  听见姓名与官职, 冯斌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大致找出个人,沉声应道:“是, 臣必定将此人查的一清二楚。”
  贺枢沉默片刻,抿了抿唇, “你一个人查, 不能假以他人之手, 不能让其他不相干的人知道,查出来的内容记在心里,不可以留下纸面记录。”
  明明只是从七品的灵台郎,为何如此多的要求?
  冯斌疑惑一瞬, 随即说:“是,臣明白了。”
  “还有, 探查的过程中, 绝对不能动用私刑, 不可伤害对方,更不能让其察觉。”
  冯斌心中疑惑更甚, 低头应是。
  “往后百官有何异常,及时禀报, 曹平, 你去送送他。”
  “是。”
  两人躬身告退,走出一段距离后,冯斌暗中拉住曹平的衣袖,勾起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曹掌印……”
  “哎呦,冯指挥使,你可别笑了。”曹平与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关系不错,毫不客气道, “怪渗人的。”
  冯斌抹了把脸,抹掉笑容,压低声音问:“还请曹掌印指点在下,圣上说的那位灵台郎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查的时候,还需要注意什么?”
  曹平也不清楚天子为什么突然说查江灵台,琢磨了一下,小声回道:“你按圣上旨意行事即可,记住陛下讲的话,不过,圣上看重这位江灵台,你千万不要用查那些有罪官员的法子。”
  “我明白了。”冯斌拱手,“多谢曹掌印指点。”
  送冯斌走出万寿宫,曹平在原地站了会儿,重新走回殿内,瞧见天子捧着本书在看,换了杯新茶,垂手候在边上。
  等到天子放下书,端起茶杯时,曹平瞅准时机,小心求问:“陛下,以后天黑之后,您还要去观星台吗?”
  贺枢抿了口茶,“你想说什么?”
  曹平犹豫片刻,“陛下,您让冯指挥使去查江灵台,是不是江灵台言行有不妥当的地方?若是继续前往观星台,奴有些担心陛下安危。”
  听出曹平是真的关心自己,贺枢也没有怪他,难得解释:“没有,朕只是有些疑惑罢了,其他的你不用多问。”
  话已至此,曹平自然不会追问,说:“陛下,奴去看看去太医院的内侍有没有回来。”
  “嗯,去吧。”
  *
  江望榆留在家里小心照顾母亲,等到初九这日早上,孟含月提着药箱来江家。
  “伯母已经没事了。”孟含月收回诊脉的手,“接下来的两天里,依旧少食多餐,再吃两天的药膳,平时多注意休息,不要劳累。”
  董氏捋平衣袖,“我记住了。”
  江望榆同样认真记住,决定最近出宫后要早点回家。
  “阿榆。”孟含月从药箱掏出一块肉色的东西,“你来试试。”
  她接住一看,很难形容是什么形状,摸起来软乎乎的,往上面涂抹一些浆糊,用力按在脖子上。
  “咳咳——”
  “欸,你不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别把喉咙按坏了。”
  “这个喉结粘不紧。”她擦干脖子,“而且不会动。”
  “孟大夫,你这是做了一个假喉结?”江朔华听出个大概,“难道有人怀疑阿榆的身份了?”
  “……应该还不算怀疑吧。”
  江望榆心里也没底,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一会儿又觉得元极连自己假扮道士都能认出来,难保他不会发现其它蛛丝马迹。
  “我就是觉得,如果真的能做出假喉结,这样暴露的风险更小。”她轻轻按了下手里的东西,看向孟含月,“孟大夫,辛苦你了,以后不用再做了,我往后会更加注意言行。”
  “不辛苦,做假喉结蛮有挑战性的。”孟含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语气有些兴奋,“而且,对于男子和女子之间的差异,我还挺感兴趣的。”
  不知为何,兄妹二人同时轻轻打了个寒颤。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赶紧把初一的眼睛治好,免得一直这样提心吊胆。”
  孟含月从药箱掏出一个布卷,一溜地打开,露出寒光湛湛的银针。
  “到施针的时辰了,初一,去你屋里。”
  “好。”
  江朔华摸到竹棒,敲在地面,慢慢往前走。
  家里的路每天都走,江望榆和董氏一般不会改变各式物件的摆放,他准确无误地走回厢房,摸到圆凳,伸手解开腰带,脱掉上衣。
  江望榆紧随其后,董氏被她劝说回屋休息了。
  站在旁边看了片刻,耐心等到孟含月施针完毕,她才问:“孟大夫,今天施针的穴位,好像和以前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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