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风平浪静地值守两个多时辰,贺枢估摸时候差不多了,说:“我回去了。”
  江望榆早已习惯他会提前走,从来没有问过原因,点头答了声“好”后,递给他一盏灯笼。
  贺枢提灯走下观星台。
  回到万寿宫,他跨过正殿门槛,缓步走到御案前,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章
  ,翻开,从头到尾再看一遍。
  “……臣韦谦彦顿首再拜。”
  贺枢缓缓点过那三个字,轻轻一笑:“韦谦彦要大办寿宴,曹平,你准备送什么寿礼。”
  曹平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闻言,背后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第11章 “好复杂……”
  曹平从天子平淡的疑问句里听出肯定的语气,心里一凉,膝盖一弯,诚实地跪下来。
  “奴……”
  “谁让你跪了?”贺枢转到御案后坐下,“起来。”
  曹平立刻麻溜地站起来,悄悄觑了眼天子捏在手里的奏章,垂头盯着地面,如实禀道:“奴准备送一副苍松翠柏图。”
  “韦谦彦好丹青,你送的这份寿礼不错。”贺枢随手将奏章丢在一旁,有条不紊地吩咐,“既是内阁首辅,且上了奏本,你再去私库看看,挑选几样不出错的寿礼,寿宴当天,你亲自送过去。”
  曹平连忙应是,停了片刻,小心地侧面询问:“陛下当日是否有别的安排?奴会提前安排妥当。”
  贺枢瞥了他一眼。
  “老奴知错。”曹平作势打了下嘴巴,“奴必定亲自将寿礼送到韦阁老手里,请陛下放心。”
  “嗯。”贺枢捡回那本奏请他亲临韦府的奏章,“这次韦谦彦大办寿宴,朝堂上下都准备送礼,你去告诉冯斌,让他把送礼的官员都记下来。”
  说着,他略微停了一下,“钦天监的另外列出来。”
  “是。”
  *
  江望榆记着要给首辅送寿礼一事,但没有完全放在心上,于她而言,现在的头等大事只有为兄长治眼睛。
  她每日照常出宫回家,协助孟含月施针敷药。
  “哥哥。”江望榆托住兄长的手臂,提醒道,“前面是门槛。”
  江朔华点头,手里依旧握着竹杖,加了几分力气,敲击地面。
  孟含月坐在屋里,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低头继续写药方。
  江望榆适时端来一杯温凉茶水,放在桌上。
  写了小半刻钟,孟含月吹吹纸上的墨迹,将一沓药方递给她,“阿榆,你看看,记下要用的药材。”
  她连忙接住,仔细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一一记在心里,不由拔高声音问:“是缺哪味药材吗?”
  “不是。”孟含月看了眼旁边的江朔华,以极小的弧度摇摇头,“只是让你看看,心里有数。”
  江望榆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刚才差点说错话了,小心看了眼兄长,将药方还给孟含月。
  “好,我记住了。”
  江朔华握紧手里的竹杖,微张开口,还没有问出来,便被打断。
  “今日是初五,自初一起,施针已有五天。”孟含月的目光上下来回,端详他的脸色,最后停在他的双眼,“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江望榆立即挺直腰,稍往前倾,双手握拳搭在膝盖,竖起耳朵。
  “每天晚上睡觉时,大约是子时初到子时正这段时间,眼睛周围会觉得有些热。”
  江朔华抬手,在脸上点了几个位置。
  “是怎么样的热?是纯粹只觉得热,会不会觉得发痒或者其他异样?还有是否觉得闷热?呼吸可还顺畅?”孟含月细问,“热的程度具体是怎么样?是刚刚感觉到热意,还是热得浑身出汗?”
  江朔华回想片刻,试图给出比较具体的描述:“大概像是天冷的时候,手觉得有点凉,然后浸进温水里,水流过手指的感觉。”
  “好,我明白了。”
  江望榆紧跟着问:“孟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孟含月取出一份厚厚的病案,翻到第一页,上面写着两年前江朔华失明时的症状,解释道:“令兄曾经摔过一跤,不慎撞到头,我和父亲都认为这是令兄失明的主要原因。”
  说着,她伸手点在自己的额角,“这里也有血脉,应该是摔的那跤导致血脉不通畅,现在施针五天,主要是底下的血脉重新流通,所以可能会觉得发热。”
  江望榆一字不漏地听完,记在心里。
  “明天暂时不用施针,我后天辰时正再来。”孟含月提起药箱,“按时喝药与敷药。”
  “孟大夫,我送送你。”
  走出家门,将要走到巷子中间时,孟含月往周围看看,拉住江望榆的手臂,小声道:“方才初一失明的原因,还有一点没有说完。”
  她心中一紧,立即问:“是什么?”
  “父亲和我都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在行医过程中,的确见过不少生活中遭逢大变的人,颓废度日,时日一久,其中有几人或是听不见,或是说不了话,或是……看不见。”
  遭逢大变?
  江望榆攥紧拳头。
  孟含月停住,耐心等她理解后,才继续说:“十五,我告诉你这些,同样是为了让你心中有数。”
  “我记住了。”
  送孟含月走出巷子口,江望榆转身回家,推开院门,看见江朔华坐在屋檐下。
  “阿榆。”他闻声“看”来,“孟大夫回去了?好像去的有些久。”
  “跟她聊了聊去给别人选吉日迁居的事情。”
  江望榆错开话题,从煎药罐里倒出药汁,端起药碗放在石桌上,摸着碗壁凉了后,推到兄长的面前。
  “哥哥,该喝药了。”
  等到江朔华喝完药,江望榆琢磨了一下,说:“哥哥,我明天早上要去城里买寿礼,应该要午间才回来吃饭,你记得跟阿娘说一声,不必准备早饭。”
  今日董氏忙完午饭,见家里暂时无事,便出门去买布了。
  “是你之前说的送给首辅的寿礼?”
  “嗯。”她单手托腮,食指轻点脸颊,叹道,“十二日就是寿宴,只剩五天了,我还不知道该送什么。”
  江朔华想了想,建议道:“不如先去问问钦天监里其他人都准备了什么,参考他们的寿礼送一份礼,应该不会出太大差错。”
  “可是,我跟他们都不熟……”江望榆小声嘀咕,又叹了口气,“只能先去问问了。”
  “不必太担心。”江朔华宽慰道,“送礼的人那么多,我们只要送了,全个礼数,应该没事。”
  “也对。”她放松了些,“我只是个七品小官,首辅肯定不会在意我送的东西。”
  跟兄长聊过后,江望榆心里比较有数。
  下午进宫值守时,她悄悄留住上一班值守的同僚,压低声音问:“王灵台,你准备送什么寿礼?”
  同僚眉头紧锁,“还没有准备好。”
  “我记得,三天前王灵台就说要送寿礼了。”
  “哪有这么简单。”同僚发愁叹道,“送礼说简单也简单,说难,里面的学问可大了。”
  江望榆不由问:“这么复杂?”
  “可不是。”同僚问,“你准备好寿礼了?”
  “没有。”
  同僚往四周看看,再次强调:“届时江灵台务必记得和我通通气,告知一声,彼此做个参考。”
  她先问对方,也是对方告诉她要送寿礼的事情,这会儿不好拒绝,点头答应了。
  同僚离开后,江望榆独自在观星台值守,忙到将近亥时末,宽阔的台上才出现第二个人影。
  她在册子写完最后一个字,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扭头一看,疑问:“元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
  “过来看看。”贺枢走近,按按太阳穴,“今夜的天象可有异样?”
  “没有。”
  见他又捏捏眉心,江望榆连忙问:“你身体不舒服?”
  贺枢摇头,“最近有些忙。”
  观星台这边通常没有什么大事要忙,她想起他曾说过还在圣上跟前当差,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不免同情地看向他。
  “你……”贺枢对上一双同情的目光,微微一怔,“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江望榆连忙垂下眼帘,肯定不能说出真实原因,生硬地另起话题:“等会儿你还有事情要忙吗?”
  “你有事找我?”
  “差不多。”她看看夜空,催促道,“快到子时初了,刘灵台他们要来了,你先去角院。”
  贺枢面露几分疑惑,只点点头,转身离开。
  交接完毕,江望榆匆匆赶回角院,瞧见站在院门前的人,连忙加快脚步。
  她推开院门,让他先进去,往
  周围看了几眼,方才关上院门。
  转身对上他更加疑惑的神情,她挠挠脸颊,轻咳几声,“我进屋倒茶。”
  说着,她从屋里端两盏茶杯出来,递给他一盏,捧着剩下一盏,坐在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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