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两人从回春堂的后门离开,穿过行人稀少的巷子,一路走到一家富贵大气的宅子。
  宅子约摸三进,四五名仆从正在洒扫。
  院宅主人年近五旬,是做布匹生意的商人,时常去回春堂拿些养生的药丸,算是老主顾了。
  近来长子添丁,因是孙辈的第一个孩子,颇为重视,特意想让钦天监的人帮忙取名。
  又不想孩子的生辰八字随意示人,也怕途中不慎遗失,所以特意要求务必亲自到家里。
  这些都是来之前孟含月特意告诉她的。
  江望榆熟记于心,走进正堂前,在心里又过了一遍。
  富商早已等候多时,寒暄几句后,依次落座。
  江望榆接过一张大红色的纸
  ,上边写着孩子的生辰八字,细细地看了几遍,结合对方家族里的字辈以及对孩子未来的期盼,思索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写下三个名。
  富商接过红纸,捻着胡须看了两刻钟,点了点头。
  仆从立即奉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孟含月拿起荷包,同对方客气道别,和江望榆一起回到回春堂。
  等会儿还要进宫,江望榆匆忙换回官袍。
  “十五。”孟含月分好银子,放进另一个荷包,交给她,“还有一个月就到七夕了,你今年还去摆摊吗?”
  “暂时还不确定。”江望榆抚平衣领褶皱,“不过看去年摆摊的情况,我大概会去。”
  孟含月略略点头,知道她着急进宫,没有多说。
  江望榆确保身上衣裳并无异样后,匆匆离开回春堂,朝着西苑方向走。
  拐过巷角,她看见一个熟悉的玄衣身影,站在摊子前,手指轻轻点了点上面的货物。
  她犹豫一瞬,几步上前,问:“元极,你怎么在这里?”
  这条街通往皇宫,时常有官员来往,街边的摊贩见得多了,大部分都认识官袍。
  江望榆刚走过去,摊主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大人,小的这里卖的都是上好折扇,您瞧瞧,扇面用的纸、扇骨用的木料,都是最好的,这条街上就没有人卖得比我的便宜,最近天气这么热,随身带把折扇扇风,肯定凉快很多。”
  她摇头表示拒绝,看向站在旁边的人,比出低声说话的手势。
  贺枢见状,微微弯腰,轻声问:“怎么了?”
  江望榆压低声音,飞快地说:“这里的扇子不好。”
  贺枢微微一怔,嘴角抿出点笑,站直,放下手里的折扇。
  “欸,公子,您不买了吗?”摊主连忙举起两三柄折扇,“不瞒你说,我这里的折扇用的可是熟宣纸,用上六七年都不会坏,这条街上没人比得过。”
  “你就吹吧。”旁边是一个卖香囊的摊子,摊主抱着手臂,大声嗤笑,“昨儿我才见到有人来骂,前天刚买回去的扇子,怎么刚扇两次,扇面刺啦一声,破了一个大洞!”
  “你!”卖折扇的摊主脸色涨红,“你再乱说,我就砸了你的摊子!”
  “有本事砸啊!我可告诉你,兵马司等会儿就要巡逻到这里了!”
  两人吵起来,其他摊主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时不时起哄,压根没有人来劝架。
  江望榆极快地扯了下他的衣袖,“我们走吧。”
  “好。”
  快走到街尾时,贺枢回头看了眼,两个摊贩还在吵架,转头问:“你怎么知道那个摊子的折扇不好?”
  “我时常走这条街。”江望榆仔细解释,“上个月二十三那日,我出宫回家,正好看见有人去闹,说被骗了,花了二十文买的扇子,刚扇两天,扇面就脱落了。”
  贺枢颔首,继续问:“那为何旁边卖香囊的摊贩要说出来,不怕被报复吗?”
  “因为他原来也是卖扇子的,被抢生意后,才改行卖香囊。”
  “原来如此。”
  “你想买折扇?”她仍惦记着他的人情没还,“想买什么样的折扇?”
  “你知道哪里有好的折扇卖?”
  江望榆赧然:“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道,随身确实带了一柄折扇附庸风雅,还是去年孟含月送给她的。
  贺枢沉默一瞬,略过这个话题,“你现在要去观星台?”
  “是。”
  江望榆瞧见远处宫墙轮廓,再抬头看看天空,已经过了申时正,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走。
  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她没有听见原本一直跟在身边的脚步声,踅转回去,“你不进宫吗?”
  贺枢摇头:“我还有些事,要迟点到。”
  “哦。”
  江望榆没有追问,独自进宫赶向观星台。
  进宫前耽搁了一阵子,她紧赶慢赶,总算赶在酉时初前,抵达观星台。
  “江灵台不必着急。”
  上一时刻值守的同僚交付记录册,留在原地,朝台上几名天文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离开。
  江望榆瞧见同僚的动作,不免疑惑对方为何还不出宫,也不问,抱住册子,耐心等对方先开口。
  “江灵台。”同僚弯起手指,放在嘴边,压低声音问,“还有十天就是韦阁老的寿辰了,你准备好送什么寿礼了吗?可否告知一声,我俩彼此做个参考。”
  她一愣:“送礼?”
  “你……”同僚神情更愣,“你不会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吧?衙里上个月就开始讨论此事,私下里都在商议该送什么礼物,当然不能送的太寒酸,最好可以让韦阁老喜欢。”
  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上司不召见,没事的话,她一个月去不了几次官署。
  江望榆捏紧册子,“……可以不送吗?”
  “什么?!不送?”同僚惊讶反问,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连忙压低几分,“那可是内阁首辅,你敢不送?”
  她皱起眉头,越想皱得越紧。
  “你再好好想想,万一到时候朝堂上下就你一个人没送……”同僚适时止声,看看天色,“我得出宫了。”
  同僚匆匆离开,观星台只剩她一个人。
  江望榆停在原地,还在想同僚说的那番话,越想越没有什么头绪。
  落日西斜,余晖照落在簿册上。
  她回神,赶紧去观测记录天象。
  一直忙到太阳落山,四周宫灯亮起。
  江望榆抬头观看夜空,并无异样,分出一点心神,继续想给首辅送礼的事情。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年韦阁老好像是六十三岁,又不是逢五逢十的大寿,为何要办得如此大张旗鼓?
  “想什么呢?”
  前方想起温和的嗓音,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江望榆回神,看看站在对面的他,小声问:“我听说韦阁老要办寿宴,天文生是不是也要送寿礼?”
  天文生并未定品级,严格来说不算朝廷官员,基本没有什么俸禄可言,他们会有钱送礼吗?
  想了想自己一年的俸禄,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钱送礼。
  再想想家里日常开支以及母亲兄长看病养生的花费,她不由长长叹息一声,一边发愁,一边去观察各项仪器。
  忙完一圈,江望榆转回到原来位置,发现他一直没有说话,眼帘半阖,浓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今夜月亮显露弯弯的一笔轮廓,月华浅淡,周围不算明亮,越发衬得他陷于沉郁的阴影之中。
  “元极?”她轻声问,“你怎么了?”
  贺枢霎时抬头,闭上眼睛,缓缓摇头:“没事。”
  江望榆打量他的神色,看上去非常平静,可她莫名直觉他好像不开心,恍若昨夜。
  她微微张开口,又闭上,一边思考不同昨夜的安慰话语,一边去观测。
  四周静谧,规律的脚步声响起,穿梭在各项观测仪器之间,传进耳朵里。
  贺枢睁开眼睛,盯着夜色里那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忽然问:“你为什么要给韦……阁老送寿礼?”
  莫非是准备投入首辅门下?
  江望榆又忙完一圈,回到他的面前,长叹一声:“因为听说朝堂上下官员都要送,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一想到要额外支出一笔银子,她忍不住再次长叹一声,小声嘀咕:“明明钦天监的人不能和朝臣来往过密,为什么要送礼……”
  “你不想送?”
  她下意识点头,追问:“可以不送吗?”
  贺枢沉默许久,终于说:“倘若钦天监的人都送了,你最好也送一份寿礼,否则太过扎眼。”
  看来是一定要送了。
  江望榆从眉间皱到嘴角,半晌后,终于妥协:“好吧,我看看送什么。”
  距离寿宴还有一段时日,她将选寿礼一事列入日程后,暂时放在一边,全副心思放在观测天象上。
  看出对方不是真的想送礼,贺枢神色稍缓,两步上前,温声道:“我来帮忙。”
  她打量他几眼,神情恢复往日里的平和,原先准备安慰他的腹稿大抵用不上了,便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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