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里寂静,小小的院落里,她听见自己的呼吸一瞬间沉重起来,一字一句地问:“你究竟是谁?”
  贺枢微微怔住,脑海里迅速闪过两人相处的情景,他的言行应该没有任何疏漏,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
  现在还不到揭露身份的时候。
  贺枢勾起腰间的牙牌,正面朝上放在掌心,举起来,不答反问:“你不是亲自去看了名录吗?”
  名册、牙牌都是真的,绝非伪造,值守在西苑的禁军更没有拦他。
  对方刚刚才帮自己解决了燃眉之急,她现在却对他心生怀疑。
  江望榆低头盯着鞋尖,微微张开嘴唇,又紧紧抿上。
  “对不起。”她抬头,对上他坦然的目光,尴尬地别开视线,“我不该怀疑你。”
  “无妨。”贺枢有些好奇,“只是你为何忽然这么问?”
  江望榆回头看了眼屋里的锦盒,往前一步,压低声音解释:“我听说圣上命令最近不能随便从太医院拿药,尤其是像深海石决明这样的稀缺药材,我去了几次太医院,他们都不敢给,但是你能拿到……”
  说到这儿,她顿住,偷偷瞄了他几眼,接上剩下的话:“……故而,我猜测是因为你的身份特别贵重。”
  竟然是这样。
  贺枢耐心听完,暗暗感叹一声,摇头笑道:“我只是碰巧在太医院认识几个人,而且据我所知……”
  他卡了一下,斟酌将要出口的称呼,选择一个稳妥不出错的说法:“……圣上并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
  江望榆想起他在天子面前当差,或许消息会比较灵通,叹道:“我也找了太医院的人帮忙。”
  “是谁?”
  “嗯……”她拉过矮凳,“能不说吗?”
  贺枢便没有追问,同样坐在旁边的矮凳。
  今日已是月底,月亮变成弯弯的一笔,挂在漆黑夜空中,周围星子闪烁,越
  发耀眼明亮。
  “元极。”江望榆仰头盯着残月,“是不是身份越高越贵重,越能办好事情?”
  贺枢同样望着残月,半晌后,淡声回答:“不是。”
  “可是韦阁老家里……”
  话刚出口,江望榆立即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即使院子里只有两个人,她也不该妄议首辅,正犹豫找个新的话题揭过方才的失言,又听到他问:“韦阁老家里怎么了?”
  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江望榆瞅瞅他的神情,又看看四周,只摇摇头。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贺枢猜出对方的顾虑,追问,“所以,韦阁老家里出了何事?”
  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况且当时除了她以外,还有很多人在场。
  她又看了他几眼,隐去自己先前在太医院的经历,压低声音,简单迅速地讲明见到韦府管家的事情经过。
  “……就是这样。”
  见他半阖眼帘,目光恍惚不知落在何处,江望榆轻声开口:“元极?”
  贺枢回神:“怎么了?”
  她偷瞄几眼他平静的神情,犹豫地问:“嗯,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你说。”
  江望榆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
  孟含月自不用说,张太医也是因为自家父亲曾经的恩惠,后来她回家问了董氏,的确有这么一段往事。
  但他为何愿意帮她?
  贺枢转头,看清旁边人忐忑不安的神情,没有立即回答。
  如今的钦天监说一句不思进取也不为过,难得发现一根好学不倦的好苗子,他不想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令其深受困扰,也为日后更好地培养一名心腹良臣。
  心中百转千回,贺枢面上只轻笑:“因为当初你曾在雨夜赠伞相助。”
  闻言,江望榆呆坐在原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宫外见过他两次。
  先前她不想与外人过多来往,现在他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她不由开口问:“冒昧问一句,你先前在宫外做什么?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抱歉。”贺枢回答,“不便透漏。”
  江望榆“哦”了一声,犹不放弃地补充:“倘若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还请你直言不讳,我一定尽我所能。”
  “嗯。”
  她又仰头看看夜空,说:“已经过了子时正。”
  贺枢听出话里深意,起身道:“嗯,我该回去了。”
  她跟着站起来,问:“你现在在哪里休息?”
  贺枢脚步微顿,“已经有人为我安排住处。”
  短暂的两句话,他已经跨出院门,“不必再送,请回。”
  江望榆来不及问他具体住哪,站在院门口,目送他提着灯笼,修长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她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关门落锁,回屋歇息。
  一觉安稳地睡到天亮。
  江望榆抱紧两个锦盒,一离开西苑便直奔回春堂。
  她来的早,孟含月还没有出门看诊。
  “孟大夫。”她放下锦盒,“您快看看,这里面是石决明。”
  孟含月直接打开盖子,先看颜色,再低头凑近闻气味,最后捻起一点碎末,放进嘴里浅尝。
  “不错。”她合上盖子,“是品质最佳的石决明。”
  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安稳落地,江望榆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就麻烦孟大夫了。”
  孟含月点点头,仔细收好两个盒子,问:“你从哪里拿到的石决明?太医院吗?”
  “算是吧。”她想了想,没有隐瞒,“是一名天文生帮忙在太医院找到的。”
  孟含月微微蹙眉,正准备再细问,前堂的伙计疾步走过来,道:“孟大夫,有人来看诊了。”
  见状,江望榆主动说:“孟大夫,您先忙,我先回家了。”
  “也好。”孟含月起身往外走,不忘叮嘱,“这几天仍按原来的方子吃药,初一辰时正,我再去你家。”
  江望榆当即应道:“好。”
  第9章 你不开心吗?
  六月初一,江家。
  江朔华坐在圆凳上,上半身赤裸,前胸后背扎着银针,更多的银针出现在他的头部。
  露出来的银针长约七寸,闪烁湛湛寒光。
  孟含月扎完最后一枚银针,沉声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比如疼痛、灼热?”
  江朔华一动不动,缓声回答:“没有。”
  她点点头,拿起一张湿帕擦拭双手,“接下来的两刻钟里,如果感觉到任何不适或者异样,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好。”
  孟含月从手边的瓷盒取出一团药膏,摊在手心,均匀抹平,指尖挑起一点黑色药膏,弯腰靠近,细细涂在江朔华眼睛周围。
  忙完这一切,她抬手擦擦汗,视野里出现一盏白色茶杯。
  “孟大夫,喝茶。”
  孟含月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茶水温凉,驱散燥热,抬头瞧见对面神色紧张的少女,宽慰道:“别担心,很顺利。”
  从诊治开始就一直提着的心稍微稳了下,江望榆终于笑起来,往杯子里续满茶水:“嗯,孟大夫辛苦了,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孟含月又喝了大半杯茶,看看屋里的更漏,摇头道:“不了,阿榆,你过来帮我打打下手。”
  她当即应了声好,两步跨过去,站在江朔华的身后。
  孟含月弯腰,取出第一枚扎进去的银针,转手递给江望榆,尔后再等足时间,按照扎进去的顺序,依次拔针。
  拔完最后一枚银针,她在铜盆里浸湿帕子,仔细擦掉江朔华脸上的药膏,捏住他的手腕,搭上三指。
  江望榆将银针放进专门的布包,双手绞成一团,放轻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口。
  一刻钟后,孟含月松开手,紧绷的眉眼终于舒展,说:“阿榆,替令兄穿上衣服。”
  江望榆连忙从榻边拿起一件崭新的里衣,替江朔华穿上,尔后再依次穿外袍。
  “给。”孟含月递来一沓纸,“我已经带了药材过来,令堂正在外面煎药,每日两副,中间间隔三个时辰,还有日常饮食等需要注意的地方,我都写在上面了。”
  兄妹两人有同一致地开口:“多谢孟大夫。”
  “等会儿午时末,我再替你在眼睛上敷药。”孟含月看向江朔华,细心嘱咐,“还是那句话,绝对不可以讳疾忌医,如果诊治过程中,有任何不适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江朔华郑重点头:“是。”
  “你们忙完了吗?”董氏敲敲门框,目光落在长子身上,旋即看向孟含月,“孟大夫,药熬好了。”
  孟含月几步走过去,从董氏手里接过药碗,往小瓷碟倒了些许,指尖沾染一点药汁,放在舌尖轻尝。
  确认无误,她转身递给江朔华。
  江朔华端着碗,一饮而尽。
  “好啦。”孟含月神情一松,“今日上午的治疗暂时告一段落,先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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