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曹平。”他淡声开口,“查的怎么样。”
  曹平端起茶杯,放在榻上的小几子,“陛下,这几日江灵台每天都去太医院,好像是在找什么药材。”
  找药?
  贺枢回想先前见到对方时的模样,习惯性微微低头盯着地面,隐约看得出面色红润,并没有病气。
  他低头吹灭灯笼里的蜡烛,吩咐道:“这几日让太医院开药时小心些,不得随意给药。”
  “是。”
  “你再去整理一下库房里的药材,探听出具体在找什么药材后,准备好。”
  曹平立即应是,往茶杯里续上水。
  “陛下可真是看重江灵台。”
  曹平感慨一句,见天子神情无异样,方才继续说下去。
  “这位江灵台行事的确严谨,见到陛下的第二天就去主簿厅查看天文生的名录,幸好派出去的两个人还算得力,赶在江灵台看之前,将字写上去了。”
  贺枢闻言,微微勾起嘴角:“是不错。”
  于观测天象一事,才能天赋极佳,严谨周到,虽为人处事上不够圆滑,但年纪尚轻,假以时日,悉心栽培,确实是未来钦天监监正的不二人选。
  “还有一事,关于元极这个身份,让人做的更真实,不能一眼便看出疏漏。”贺枢停顿一下,沉声道,“此外,这事不能让其他人,尤其是内阁知晓。”
  “奴遵命,还请陛下放心。”曹平看看屋里的漏刻,“陛下,已经子时正了,明日辰时正,内阁的诸位大人还要进宫议事。”
  “嗯。”
  *
  内阁诸位阁员进西苑议事的时候,江望榆再次站在太医院门口,刚抬起脚,瞧见张太医匆匆走出来。
  两人目光相触,张太医停下脚步,招了招手,一起走到角落,还未开口,先重重叹息几声。
  “贤侄。”张太医叹道,“草药一事,大概还要再等一段时日。”
  她的心猛地一沉,追问:“还要等多久?”
  “说不准。”张太医摇头,“你很着急找到这味药材吗?”
  江望榆缓缓点头,捏紧衣袖,问:“是哪里出了岔子吗?”
  张太医看看四周,往前一步,压低声音:“今天清晨刚得到的消息,孙院使亲自暗示指点,上边有人说最近不能随意开药,尤其是那些珍稀药材。”
  上边?
  能让太医院使亲自说这样的话,除了深居万寿宫的天子,不作他想。
  江望榆不肯就此放弃:“当真拿不到吗?”
  “唉,最
  近风声紧,谁都不敢冒险。”张太医委婉拒绝,“原本昨天下午,江南那边刚进了一批石决明,听说还是难得在深海采集的石决明。”
  今日阳光灿烂,照在背后,热意沿着脊背往上,她只觉得浑身如坠寒窟,仿佛回到那个冬日。
  为什么又是他?!
  她试图勾起嘴角,尝试几次,皆无果,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朝对方作揖。
  “多谢张太医为此奔走,还请您继续帮忙留意此事,日后必定报答。”
  “没能帮到你,谈不上什么报答。”
  离开太医院,江望榆直接前往回春堂,问过伙计,得知孟含月出去看诊,今日也没有药商送药材进来。
  她道了声谢,回家和江朔华说有事出门,中午不回来吃饭,怀揣钱袋子直奔市集。
  卖药材的铺子林立在大街两边,她深吸一口气,走进第一家。
  空手进去,又空手出来。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毒辣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泄,入目皆是刺眼白光。
  铺子前挂着长形幡帘,上面以浓墨书写店名,直直垂落,一动不动,一丝风都没有。
  江望榆抬起衣袖擦汗,苍青色衣袖瞬间晕湿一大片,她吞咽一下,口中发干,嗓子热得冒烟。
  她又用力擦额头,沿着脸颊一路擦到脖子,抬脚往前迈了一步,眼前忽然一黑,脚下一歪,恍惚间感觉自己往旁边倾倒。
  “小心!”
  温润嗓音传进耳朵里,有人托住她的手臂,扶着她站稳,问:“江灵台?”
  江望榆慢慢睁开眼睛,眨了几下,视野渐渐清明,看清站在对面的人。
  贺枢面带几分担忧,“还好吗?”
  她摇头,抬手撑在旁边的墙上,哑声回答:“没事。”
  见对方还能站稳,贺枢收回手,看了眼隔壁的药材铺子,转身进去,再出来时,手里端着碗,里面飘浮几朵浅金色花朵。
  “忍冬茶,清热解暑。”
  江望榆避开他的手指,接过碗,一饮而尽。
  “多谢。”
  身上的燥热感消散两分,她使劲揉按太阳穴,缓解些许疼痛,没有问他出现在这里做什么,先去还碗,再走进街尾最后一家药材铺子。
  “公子,我们这儿没有您要的石决明。”药铺伙计听完她的要求,连连摆手,转身从药橱取出别的药材,“这里倒是有决明子,您要不看看?”
  江望榆没有看,紧紧抿唇,转身往外走。
  “江灵台,”贺枢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你在找石决明?”
  已经被他撞见了,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她蔫蔫地回答:“是。”
  “冒昧问一句,你找石决明用作何处?”
  热气汹涌,街上行人很少,她看了眼走在旁边的人,“治病。”
  话音刚落,江望榆想起他来自蓬莱殿,或许还和司礼监有关系,脑子一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元极,你能不能帮我找到石决明?!”
  第8章 “你究竟是谁?”
  江望榆在太阳底下走了大半天,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脸颊泛红,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能。”贺枢轻拍面前人的手臂,抬头看见前边巷子口的大树,“不要着急,先到阴凉处休息缓缓,免得急出了病。”
  她只听清他说的第一个字,恍若溺水之人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找到求生的浮板。
  两人走到树下,茂密层叠的枝叶遮住毒辣的阳光,闷得犹如蒸笼的空气里终于起风,丝丝缕缕,带走焦灼的热气。
  “……谢谢。”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里,江望榆不知道怎么说,不停重复,“谢谢……”
  贺枢沉默片刻,轻声问:“这味药对你很重要?”
  “是。”
  她不敢赌,两年多了,好不容易等到兄长眼睛痊愈的一丝希望,她不敢因为所用药材不够好,而导致一切前功尽弃。
  江望榆低头用力擦擦眼角,身上热意渐渐散去,也逐渐冷静下来,问:“你去哪里找石决明?会不会很困难?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放心,我在宫里还算有些门路。”贺枢宽慰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夜里还要进宫值守。”
  “那……”她迟疑一会儿,追问,“你什么时候能找到石决明?”
  贺枢想了想,“子时二刻,我在角院等你。”
  “好。”
  目送他离开后,江望榆看看沾满汗水的衣服,加快脚步回到家中,沐浴重新换好官袍,比往常更早地进入西苑。
  她恨不得一睁眼就到了子时二刻,但总归有希望,心里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担忧焦虑,认真观测记录。
  值守结束,她压根没有理会臭着张脸的刘益,离开观星台,一路飞奔,跑回角院。
  远远地瞧见站在门口的修长身影,江望榆心中喜悦难抑,跑到他的跟前,看见他手里的两个锦盒。
  “这里面的是不是……”她顾不上问他为何提早到来,吞了口唾沫,“就是石决明?”
  贺枢颔首:“先进去。”
  江望榆从屋里搬出两张小矮凳,点起灯笼,挂在廊檐下,看向他……以及手里的锦盒。
  见对方的视线一直凝在锦盒上,贺枢往前一递,“你看看,倘若还是不行,我再去找找。”
  她连忙拿起盒子打开,借着烛光,看清里面的石决明。
  质地坚实,内外洁净,周围夜色微浓,隐约透出细微光泽。
  “怎么样?”
  她捻捻碎末,谨慎地开口:“我要拿回去给大夫看看。”
  江望榆回屋,将两个锦盒放在榻边,再转出屋外,看见站在小院里的人,走到他的面前,双手交叠,额头抵在手背,朝他深深一鞠。
  “阁下大恩……”
  贺枢虚扶一把,出声阻止:“不必言谢。”
  在他的搀扶下,江望榆重新站直,瞧见他平静的神色,直觉对方不想听那些长篇大论的客套恭维,将嘴边剩下的感激话语咽回去。
  “不管如何,还是要说声谢谢。”她停顿一下,“请问多少钱?我明日把钱给你”
  贺枢自然不会收钱,略一思索,找出合适的理由拒绝:“这是我从太医院托人拿的,你身为朝廷官员,在太医院里看病拿药,不需要额外出钱。”
  江望榆一愣,下意识挺直腰背,往后倒退半步,浑身紧绷,直直盯着对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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