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抿紧唇,没有回答,反过来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可说不准。”书吏抬头看看天色,“不过晌午过后,应该会回来。”
  没能顺利找到人,江望榆琢磨着下午进宫前再来一趟,离开官衙时,转头却看见两个人,穿着内侍衣裳,走进钦天监。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是宫里传诏吗?
  她回想昨夜的天象,应当没有哪里出现异常。
  想了一路,江望榆没有想出答案,暂时按捺住疑惑,站在家门前,揉揉脸颊,确保脸上看不出异样,这才推开门进去。
  一名少年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穿着一身鸦青色交领长袍,年纪与她一样,如画的眉目低垂,没有像往常那样系着白绫,正拿白色帕子缓缓擦拭竹笛。
  石桌边搭着一根竹杖,桌上放着一个笼屉。
  她踏重脚步声走过去,唤道:“哥哥。”
  “阿榆。”江朔华顺着她的声音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空洞无神,“今天回来的好像有些晚。”
  “有些事情,去了一趟衙门。”
  江望榆的视线掠过兄长的双眼,在他的对面落座。
  江朔华放下竹笛,摸到桌上的笼屉,往前轻推,“阿娘出门买菜了,这是她早上蒸的包子,应该还热,先吃早饭。”
  她揭开笼盖,残留的热气冒出来,散去后,露出里面白白净净的包子,个头比外边卖的小些。
  董氏特意包的小,既可以让她多尝尝几种不同的馅料,又不用担心她吃撑了。
  一连吃了三个包子,江望榆端起杯子,轻抿几口,连声问:“哥哥,你昨天去回春堂看诊,孟大夫怎么说?情况恢复得如何?”
  江朔华勾起嘴角:“她说恢复得不错,正在根据检查情况修改药方,大概下个月初开始换用新药。”
  总归是好消息。
  当年找了那么多大夫,全都摇头说没有办法,还是回到最初就去过的回春堂,老孟大夫潜心钻研三个多月,才说有两成把握。
  一直治到今日,总算有点起色了。
  江望榆摸摸心口,紧绷的心绪平缓下来,低头盯着杯子里清澈的温白水,悄悄抬头觑了一眼对面的兄长,又垂下眼帘,抿唇不语。
  “阿榆,有什么话直接问就好。”明明看不见,江朔华却仿佛察觉到她的迟疑不决,“阿娘不在家。”
  “……哥哥。”她抬头,“你以前在钦天监当天文生时,面对有官职的上司,言语举止会很恭敬吗?还有,你们会特意打听天象解读吗?”
  那时候江父还在,江朔华年满十二岁时,当今圣上命令钦天监官员家中长子,以天文生的名义在钦天监学习三个月。
  话题一下子跨到五年前,江朔华回想片刻,“我们当时只有天文生的名头,待的时间不久,自然不会和他们起冲突,明面上的礼仪还是要守的,也不会多问不该问的。”
  他停顿一下,“阿榆,你遇到了蛮不讲理的天文生?”
  “那倒没有。”江望榆想了想,简单讲了下遇到元极的经过,“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或许是因为他刚来不久。”江朔华猜测,“可能还不熟悉?”
  “也对。”
  “阿榆。”江朔华问,“你是想让这名叫元极的天文生协助你观测天象吗?”
  “不是。”在兄长面前,江望榆没有隐瞒,“每夜值守三个时辰,时间太长了,没办法保证别人不会发现异样。”
  一旦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便是欺君罔上的死罪,她不能冒险。
  江朔华叹息:“可是只有你一个人的话,这样太累了。”
  “我没事,不辛苦,哥哥,你不要担心。”她笑着宽慰,想起什么,笑意微减,“况且如果都像一开始来协助的天文生那样,还不如不要他们帮忙。”
  江朔华之前听她说了不少钦天监的事情,叹道:“没想到他们在课业上竟然如此松懈,连观测天象时都能走神不专注,还能记错。”
  “反正都能承袭父业,每个月还能领七斗的食粮,上不上心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自家也是承袭父业,江望榆没再说下去,趁着兄长被自己转移了话题,连忙继续说:“哥哥,现在是辰时二刻了,你要敷治眼睛的药膏了,我先帮你敷药。”
  江朔华果然不再提刚才的事,握住竹杖,站起来,应道:“好。”
  晌午之后,江望榆比往常提前半个时辰离开家,再次前往钦天监的官衙。
  看见站在主簿厅的中年男子,她耐心等到其他书吏走开后,才快走几步上前,客气礼貌道:“何主簿。”
  “江灵台。”何主簿脸上常年带笑,见谁都是客客气气,“听说你早上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是。”江望榆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我想看看天文生的名册。”
  何主簿笑意一顿,没料到对方问的如此直接,也没拒绝:“跟我进来吧。”
  走进书房,何主簿边翻架子上的名录,边问:“要看哪一年的?”
  “今年最新的。”
  闻言,何主簿转身,从书案拿起最上面的簿册,“这便是。”
  江望榆道了声谢,知道姓名是按进钦天监的先后排序,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见写在最后面的元极二字,下边跟着他的籍贯。
  他竟然是京城本地人。
  她指着簿册,“请问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何主簿顺势凑近,看清姓名,神色微变:“这个月。”
  江望榆没有错过对方的表情变化,指尖抚过纸面,墨迹略新,应该没有写上去很久。
  “多谢主簿。”
  何主簿接回名册,四下
  没有其他人,“你问这个名单做什么?是要挑选协助观星的天文生?”
  “不是。”她顿了顿,毕竟找人帮忙,确实有必要解释原因,“只是最近在观星台看到几个陌生人,便来问问。”
  何主簿点头,微张开口,又闭上,什么都没说。
  确定对方是记录在册的天文生,江望榆估算时辰,告辞离开。
  照常到了西苑,她刚跨进观星台日常办公的书房,听见一阵簿册砸在书案的重声,紧接着响起上司怒不可遏的吼声。
  “江朔华!你是怎么观测记录天象的?!”
  第3章 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江望榆瞬间想起白天那两个去钦天监的内侍。
  难道真的是天子斥责?
  但反过来想,倘若真的是天子震怒,监正怕不是早就进宫谢罪了,下午哪里还有空安然待在府衙。
  站在面前的监副也必须一同前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去,几步上前,低头问:“还请大人让下官再看一看记录。”
  刘监副冷哼一声,拿起书案的簿册,往前一甩,“本官倒是要看你如何狡辩。”
  江望榆拿起册子,借着翻看的动作,视线迅速在屋里转了一圈。
  除了坐在正上首书案后的刘监副,另外还有几个人。
  站在监副旁边是同级的灵台郎刘益,与面前的刘监副是同族,第一班值守观星台,每夜与值末班的她做交接,另外两名是跟着他值守的天文生。
  她垂下眼帘,捧住簿册,径直翻到首末两班的记录页,仔细看过两遍,再调转方向放到刘监副的面前。
  “下官是每日酉时初到亥时末值守,大人所说有误的记录,不在下官值守的时间内,字迹也对不上,不是下官所写。”
  “那本官问你,二十日的子时初到子时二刻,是不是你在观星台?”
  “是。”
  “这不就对上了。”刘监副往后一靠,坐在太师椅里,“记录的确不是你写的,是当时值守的天文生所写。”
  江望榆微微蹙眉,刚张开口,便被打断。
  “但你身为灵台郎,既食君禄,理应担负起督促天文生、检查天象记录的责任,这个失察的罪名你是丢不了。”
  她猛地抬头,直视上司的眼睛,又扭头去看刘益。
  对方挑起眉毛,翻了个白眼,挑衅意味十足。
  那个时段明明是他当值,明明是他经常迟到,不按规定的时刻到达观星台。
  江望榆咬紧牙关,天象记录有误,乃是失职之罪,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轻易认下来。
  “监副所言有误,下官没有让天文生协助,不该由下官指点,更不是在下官值守的时段内,不归下官管,即使在吴监正乃至在圣上面前,下官也是这番说法。”
  刘监副一愣。
  往日里问一句才答一句的人,半天都没个声响,今天居然会顶嘴了,甚至还敢搬出监正来压他。
  但司礼监派人来问前几日的大雨,特意指出下雨的时段漏了半刻钟,对上面必须得有个交代。
  刘监副眼睛一转,语气稍缓:“本来就不是大事,改过来便好,哪里还要闹到监正大人面前,只不过,你身为监里最年轻的灵台郎,我多教导你几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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