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是说让您和爸早点睡吗——”
“小鸣,你说的朋友,是姓邱吗?”骆母单刀直入。
骆鸣愣住了。
他很清楚,自己从未与骆母提过邱雨。
骆母见状,索性坦白道:“那年在美国,我不小心看过你的手机,对不起啊,妈妈不是故意的。”
2018年,对骆鸣而言是一个足以刻骨铭心的年份,他放弃了引以为豪的职业生涯,也放弃了一段决意真心的感情。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那么容易说忘就忘的。
骆鸣在很长时间里都保留着邱雨的微信,置顶,有时夜深人静睡不着,会下意识地发点什么过去。
那几年骆母在安德森治疗,每逢有疗程的时间段,他总是焦虑,想找人说点什么,又不愿意被看出脆弱。
唯一能倾诉的,只有邱雨。
因为她已经将他拉黑。
骆鸣偶尔回想起来,会觉得不可思议,看着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孩子,原来狠下心可以这样绝决。
骆母便是在租住的地方休息时,不留神看到他落在自己床边的手机的。
骤然亮起的屏幕里,聊天界面并无奇特之处,只是每段话的前面都带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她下意识地往上滑动,先被数量惊到,再被儿子不为外人知晓的情绪触动。
骆母总觉得是自己的病拖累了骆鸣,为此一直自责内疚。
但她却看见骆鸣这样写道:“有时候确实很迷茫,也很累,但想到要不是当年有她支持,我才能在国外撑到现在,又会觉得命运对我们已经足够宽容。”
能让一贯以坚强示人的儿子流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对方会是怎样的人?
骆母视线上移,只看见最上方名字写着孤零零的一个“邱”字,她就此记住。
“女孩子?”骆母又问。
骆鸣睁大眼睛,意外:“您怎么……”
骆母摊手微笑:“当妈的直觉。”
骆鸣默然,半晌后艰难开口:“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他眼睛垂下,心虚地不敢去看母亲的脸。
这段关系里,依然存在些许不确定的地方,也有着还未弥合的伤口,他害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也担忧会让父母倍觉困扰。
没想到肩膀却被人重重一拍:“打起精神。”骆母呵道,“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你选择了她,难道是被迫的吗?”
“……不是。”
“那就去吧。”骆母说着,干脆往电梯方向搡着儿子的肩膀。
骆鸣人高马大,却硬生生被推走了好几步,再看向母亲,对方却在微笑。
“别让自己后悔。”她轻声说。
耳边传来翻动的窸窣声,含混不清的呢喃飘散开,将骆鸣从回忆里拉出。他扫过后视镜,后排身躯隆起,熟睡的女孩似有醒来之势。
不知为何,骆鸣耳边再次落下电话里邱雨的哭声。
而这一次,他却能真切地确信到,终于不再是自己单独奔向她了。
第85章 根本就没打算让母亲活着
车抵达目的医院附近时, 天还未亮。
骆鸣在附近宾馆定了两间房,先送邱雨进去安顿好,然后拿手机给她转发了条微信。
邱雨低头看:“骨折休养注意事项?”
“这是我以前做运动员时认识的医生写的, 他挺擅长骨头方面的问题。”他顿了下,“放心,你问题不大, 但要注意多养养。”
她坐在床上, 仰头看他:“你问的?”
骆鸣不防对方这样直接, 愣了一下才点头, 随意道:“毕竟要送你过来,我担心出什么事,就去问了。”
其实还有别的没说, 比如医生是他多年好友, 大晚上被搅黄温柔乡,除了刨根问底伤到骨头的人是谁,还有让他回去破费补偿。
邱雨定定注视那张脸。
轮廓是天生的冷硬,神态却平静, 中和出一种盈盈流动的温柔之色。
邱雨深吸口气,不太自在地勾起唇:“谢谢。”却不料被对方拿手直接托住下颚:“笑不出来就别笑。”
指腹不轻不重地抚过她唇角, 连声音也变得滚热, 烫得邱雨心口一颤, 半晌, 游移的眼神才重新往他脸上落。
但视线相触的那一刻, 对方却陡然松手, 垂眼看时间:“早点休息, 到时候我来叫你。”
她也扭头, 捂唇装作轻咳的样子, 含混道:“好的……晚安。”
脚步离开耳边,关门时,光线被贴心地调暗。
邱雨躺到床上,睁着眼。
头顶光线全灭,天花板被黑暗侵袭的,灯具长出怪兽的触角。
她以为自己会心乱,但静候片刻,却发现跳得依然缓慢。
也对,结果都摆在眼前,只是过程不详,难道发现与传闻不符,还能让人活过来?
脑海中重重砸下这一句,邱雨扯唇,很讽刺地笑了声,却同时伸手拉起被子,把脸盖上。
良久,沉闷地呼出口气。
第二天早上,骆鸣推了把轮椅过来,见邱雨眼睛不挪地打量,解释道:“本来打算给你弄双拐杖,但想想算了,不方便。”
“这个会很麻烦你吧。”邱雨瞧着轮椅两边宽大的轮子,她坐上去进出医院倒是省事又舒服,但后面推的人恐怕很吃力。
“有段时间经常推我妈,习惯了。”骆鸣说。
邱雨微怔。
这是她第一次亲耳听骆鸣提及家人。
“阿姨生过病?现在身体怎么样?”邱雨下意识地问。
“还行。”骆鸣简短道,“我们先楼下吃早饭,到医院正好护士交接班。”
他说完,便邱雨眼前转了个身,蹲下。
邱雨瞧着眼前宽厚的背脊,思绪被微微岔开:“等到了医院……”
可后续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抿了下唇,把胳膊还在,轻声:“谢谢。”
或许骆鸣也是这样想的,没吭声,腿上稳稳使劲撑起,邱雨脑袋跟着往下点,发丝擦过他的脸颊,酥酥麻麻的,他脚下稍顿。
余光不由往边上偏移稍许,就见对方眉头拧着,看起来正为接下来的事情烦恼,没来由的,骆鸣的心也跟着揪起。
这样的变化若放在过去,骆鸣只会警惕自己被外界如此轻易影响,但现在……他并不讨厌这种突然而来的情绪,甚至隐约高兴。
等把人安顿好后,骆鸣迈去她身后,松开手刹。
轮椅滑行,邱雨惯性后仰,回神时忽听耳边飘来淡淡一句:“怕什么,我在。”
这一路,“我在”如影随形,要么来自言语,要么直接是陪伴,且不论回报。此刻情形下,若再只说着感谢,便显得过于虚浮。
她眨眨眼摒弃掉那点奇怪的泪意,轻声应道:“嗯,我知道的。”
早饭吃完,两人便启程去了医院。
医院到宾馆是一条直路,但最近在修,一半被遮挡住,恰逢上班时间,走在其中便很显拥挤。
骆鸣看了下路况,决定放慢速度:“当心点。”他努力稳住轮椅,还是会被偶尔出现的路坑颠一下。
邱雨紧紧抓住扶手,却又分心地往边上瞟。
自从邱母因车祸离开职校后,她就很少正儿八斤地进市里了,医院地处城区中心,以前她被母亲带着在附近逛过,几年不见,倒也不见多少变化。
医院也还是老样子,逼仄拥窄,人流量也大,最外面的门诊楼虽然高耸,却看着灰扑扑的,无端让人心生压抑。
穿过大门,骆鸣径直选了一个方向走,邱雨坐着没问,直到看见指示牌上icu的标识才反应过来:“你来过这里?”
身后没回,只把她往前推:“等吧。”
icu护士的交接事项一向繁琐,两人算着开始交接的时间,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见有人姗姗出来。
邱雨迫不及待地想开口,却又莫名升起一丝怯意,只剩呆呆看着那几位护士前后脚地经过自己,不料有一人忽地停下来,回头凝视。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周围并不算安静,但她们却仿佛一同进入了真空罩子里,只剩彼此对望。
终于,邱雨让骆鸣把自己推过去:“你好,请问一下,去年九月有个叫唐一秀的烧伤病人在里面,你有印象吗?”
对方瞪大眼睛,似乎更愣了。
邱雨以为她想不起来,又匆匆解释道:“她是从合渠镇上转来的,病情很严重……哦对,我有照片!”她从手机里调出舅舅之前发来的照片,递过去,“麻烦看看——”
对方只扫过一眼就重新看向邱雨:“我认识她。”她直直盯着邱雨,仿佛打量,半晌后才犹豫地启唇,“你是……她的女儿?”
这是邱雨从未设想过的事情走向。
她迟疑片刻,点头:“我是。”
对方长舒口气,又笑:“我就觉得眼熟,不过你长大了,有些不敢认。”
其实还有些话停在嘴边,但不好在医院详谈,三人就去了离医院不远的一条巷子,里面有间病人家属开的水吧,此刻没人,正好适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