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要说现在与过去有什么区别,那就是, 她似乎开始习惯凡事先考虑自己。
  不过, 工作还是要做。
  邱雨将给杨母点明要吃的食物弄好, 扯了个出去买配料的理由出门。
  时值下午一点刚过, 杨母要午睡,也提不起精神去盘问她到底去哪里。
  与骆鸣见面的地方距离小区不远,走路十分钟不到, 便抵达骆鸣选的咖啡馆。
  小地方的许多居民虽然也喜好常坐咖啡馆, 但好在今天是上班日,此时客源多为上班族买杯咖啡带回工位,邱雨走近几步,一眼就能看见靠坐在窗边的男人。
  或许是疲劳的缘故, 骆鸣垂头阖眼,深色的冲锋衣竖起衣领, 一贯冷硬的下颚线沉在里面, 但他又能很快感觉到邱雨的目光, 转过头, 与她正正好好地对视上。
  “这里。”骆鸣扬起下巴, 冲她微笑招手。
  邱雨迈出去的脚却顿在半空。
  似乎……哪里不对劲?可她怎么想不出, 摇头挥去那点疑惑, 走到他对面坐下。
  骆鸣问:“喝点什么?”
  “不用了, 我坐一会就得回去。”
  他也不坚持, 沉吟道:“习惯吗?”
  说习惯也习惯,不习惯也不习惯,只是工作而已——邱雨一五一十地说了,没忽略掉对面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不想猜测,索性单刀直入:“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男人却笑,“我陪父母旅游,到这里了,来看看你。”
  骆鸣脸色如常,但邱雨这些天有如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联系到一起,更别说骆鸣的理由并不能说服她。
  两人沉默片刻,同时开口:“你——”
  又停下。
  邱雨闪着眼睛,望向对面。
  骆鸣是雷打不动的温和面容,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就不再有冷硬态度。
  邱雨突然发现,在骆鸣那儿,自己想不起来的变化多得去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
  她陷入了一种既甜又苦的情绪里,又反刍着过去的纠结,可现在早已不比过去,她的胆大妄为似乎有了更明确的动向。
  如果他再问呢?
  邱雨觉得,如果骆鸣真的说了切中自己内心的话,她大概便能获得勇气,将困扰她已久的东西全部吐出。
  一切,只需要一个出口。
  她深吸口气,定定注视对面。
  咖啡馆内机器嗡鸣杯盏伶仃,林林总总的声音在耳边穿行,而他们似乎都失去了言语的动力,只是相互看着,仿佛能在各自眼中看见对彼此最期盼的影像。
  骆鸣沉默着。
  他明白自己为何而来,也能大概猜到对方为何如此惶然不安。
  但早已准备好的话,在真正见到邱雨的脸色变化时,却又倏然消散。
  如果她不愿意说呢?
  骆鸣已经告诫过自己,会永远遵从内心来对待邱雨,以免再次出现不可挽回的结果,可眼下的角力点非同寻常,他确实没有办法代做抉择,只能等待。
  这个时候,有服务生走过来,询问点单。
  骆鸣示意对面:“喝什么?”
  邱雨摇头:“我不好待很久,家里还有事情。”她把之前杨舒晴交代给杨母改善胃口这回事大致说了说。
  骆鸣点头,给自己点完美式后说道:“忙的话,今天就算了。”他盯着她,眼中含着沉沉一片的情绪,“有事联系,这些天我都在。”
  “都在”二字掷地有声,似乎是承诺,却又充满了虚无的不确定性。
  邱雨不由发愣。
  直到脸颊被温热轻触,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值得珍惜的宝物。
  “放心,有我在呢。”耳边吹来喟叹的微风。
  邱雨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家,只是当推开门,在看到枯瘦的老人向自己投来不掩尖锐的一眼时,心中的蠢蠢欲动便愈显清晰。
  这天晚上,注定过的艰难。
  邱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断走神了,准备晚饭时食材常常从指间落下,收拾餐具时又差点将碗摔在地上。
  杨母坐在沙发上,皱眉看着餐厅那边,又偶尔低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可拨出去的视频通话永远无人接听。
  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愠色。
  等邱雨走过来,准备照着平时安排带杨母去擦洗身体时,不留神被对方甩开胳膊。
  她愣了愣:“凌阿姨?”
  杨母皮笑肉不笑:“小邱,阿姨对你还不错吧?”
  邱雨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不想干就别干,想来照顾我的人多得去,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这番话,杨母早憋在肚子里了,自从杨舒晴之前电话要她别对邱雨发火,就不吐不快。区区一个保姆,有什么需要她好言相待的价值?
  她呵道:“原本杨舒晴要把房子送你,我就千万个不乐意,你现在倒真敢给我脸色,别忘了,这房子挂我名下,我不点头,你一个子儿都别想捞!”
  类似的话语邱雨不是没听过,可眼下站在客厅,承受杨母喷涌的狂怒,眼前景色也随着扭曲晃动。
  耳边还在喋喋不休:“你既然过来照顾我,就要以我为先对我负责,不然我随时可以炒了你,知道吗!”
  邱雨下意识地捏紧手指。
  她从未像此刻感觉到难以控制的晕眩,并在心里升起源源不断的厌恶。
  尽职照顾确实是工作本分不假,可这便代表着她要任人唾骂,同意对方时刻碾压自己的尊严吗?
  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对方女儿对自己好,提出过要送她房子?好笑的是,她根本没有答应。
  杨母见邱雨不说话,以为是自己一番敲打有了效果,满意地伸手:“扶我去洗漱。”
  邱雨垂眼。
  手背皮肤发黄又薄,能看清几乎要破出的道道掌骨,上面落着好几处老人斑,看着也可怜,但联系邻居的说辞,又会感觉眼前人并非完全可怜。
  邱雨心里交战许久,又在突然间,从角落里抬起一道声音:“放心,有我在呢。”
  她感觉到有个念头正缓缓落下——有所依靠已经很好,可决定,终归需要自己做下。
  “小邱,你听到没有?”身边尖声刺耳。
  而邱雨看向杨母,平静道:“好,您跟我来。”
  不过,就算决定成型,在现实里成功用上也需要一定时间。
  邱雨不想拖延,但如何给杨舒晴开这个口,她始终想不出来。
  如此琢磨到给杨母洗漱结束都得不到结果,邱雨又不愿立即回房睡觉,看了眼时间还早,便等杨母安然躺在床上后,走去附近超市买些生活必需品。
  黑压压的天色下,寒风不时卷过身侧,挡在厚重衣物下的皮肤受惊似的掀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邱雨快去快回,为赶时间,她走了小区里的窄路,连路灯都只颤巍巍地亮了一盏,光线所能铺开的最外层,黯淡到连自己脚尖都看不太清。
  她垂眼,心不在焉地挪步,一点也没发现耳边轮子轧过路面的动静接近得越来越迅猛,然后,倏然一股从腿到脚的力气袭来,她被撞得向前扑去。
  手里塑料袋子甩出老远,伴着无法忽略的碎裂声,从里面沁出大片液体。
  邱雨彻底回了神,撑着胳膊想先站起,可左脚一动就痛,不确定哪里出了问题。
  身后脚步靠近,怯怯询问:“阿姨,你能起来吗?”
  她勉强回头,眼前看身形是个小男孩,身边停着辆平衡车。
  “我……嘶!”邱雨缓了缓又试图动,可这一次,不仅从左脚袭来巨大痛意,连胳膊也跟着疼得卸了劲,仿佛棒槌直接重重敲打在骨头上面。
  很快有人赶来,是小区保安与几个在附近散步的居民,其中凑巧又有隔壁阿姨的身影。
  “我认得,是我隔壁的保姆,照顾他们家老人。”阿姨本想把邱雨拉起来,结果看她不行,又转头问小孩,“你家大人呢?”
  小孩怕得大哭。
  好在围过来的几人都在干事,一边问出小男孩住址去叫家长,另一边直接拨打120,小男孩的母亲很快到场,态度尚可,当即决定陪她一起去医院看诊。
  十分钟后,救护车抵达,邱雨被抬进去。
  她终于想起还没告知杨母,被邻居阿姨拍胸脯揽下任务。
  “你安心去医院,我去给你讲。”阿姨说道。
  邱雨本来就痛到脑子发懵,索性同意。
  救护车去的医院就在附近,三甲,晚上急诊人不少,来来往往的喧闹吵得不可开交。
  轮到邱雨看诊时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大夫开了ct去做,结束后又是长时间的等待。
  她躺在担架床上,肇事方正去附近打电话,身边没人,偶尔其他病人家属经过,对她投以奇怪的审视。
  邱雨不自在地扭过头,面朝墙壁,努力忽略心里不断翻涌的酸楚与羞意。
  她又想起了母亲,那一年,母亲晚归学校时遭遇车祸,也是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医院走廊吗?没有亲人相伴,也无人问候,被迫一步步地走向她命运的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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