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毒平日里于身体无丝毫损害,那心青叶本也无毒,只是和其中一种毒有冲撞,才会闹成这样的。”
见他说的这般轻巧,杨心问只觉遍体生寒。
“‘神使’……是什么人?”
“天座莲的神谕,借由圣女传达,由‘神使’执行。”叶珉轻摇着扇子,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那样,“他们都是各宗门挑出的修为高强之人,虽大多出生世家,但权能却又超脱世家,要求对天座莲忠心不二。”
“哪怕神谕与世家利益起了冲突,他们也要优先保全神谕的执行——当然,神谕与世家大多数时候都是同仇敌忾的。”
晚风渐凉。傍晚云霞光照万里,艳红的云彩铺盖了整个天际,金光与绯云交织,最是暖人的颜色,在叶珉带着浅笑的话语里,却也像是冻上了一层寒霜。
“此事……你们都知道吗?”
李正德挠了挠头,将脸别到了一边,没说话。
“自然知晓。”陈安道平静道,“仙门五上家,陈家郎岳家女,姚丹季卦上官傀。陈、岳、姚、季、上官五姓里,陈指的便是兮山陈氏。”
杨心问微微一怔。
陈安道转头看着他,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
但杨心问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将已经冷了的茶喝进了肚子里。
晚间,杨心问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摹字。不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他走过去开了门,便见陈安道站在门口,半晌道:“师兄……你有什么事吗?”
陈安道点点头:“有些事要问你。”
杨心问把人带了进来。换做平时,他大抵嘴上要没个把地说些无聊话逗逗师兄,可今日也不知怎得,他半点提不起兴致来。
他们对坐在桌案旁。陈安道先是放了一个莲花盖的小盒子在桌上,而后开口道:“我听师兄说,这次他是被徐苶遥下了心青叶?”
杨心问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有人有意害他,还不准那些人上山——没想到是场乌龙。”
陈安道不置可否,依旧沉吟道:“此事只有徐氏姐弟二人参与吗?”
“这就不清楚了。”杨心问回忆了一下,又说,“还有他们那个师父也瞧着古怪。除却大长老,就属他想上山想得最是勤快。不过也可能是担心他徒弟惹上人命官司吧。”
陈安道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了师兄?”
“我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陈安道说,“心青叶本不是什么寻常的药材,且味苦,若是用来给人下药,极易让人发现。若徐苶遥他们本就打算撕破裂皮,那还不如用安神香来得快些,而且也要更易获得。”
杨心问想了想道:“或许他们刚好手上就有?”
陈安道说:“心青叶产自桡河下游,那里是季家的地盘,每年季家弟子上山时,都会带些心青叶,给长老当作故乡手信。”
“长老?哪个长——”杨心问一顿,恍然道,“诹訾长老,季闲。”
“可这不就说得通了?”杨心问立马答道,“那老头手里有很多心青叶,所以他给了自己徒弟一些,那徐氏姐弟便拿这个给大师兄下了药。”
陈安道摇了摇头:“这便是问题所在。诹訾长老已是季家挂名的家主,那毒药的药方和心青叶的功效相冲他是知道的,断不可能草率将心青叶交给与师兄交往紧密的徐苶遥。”
“什么?”杨心问豁然起身,“你说他知道?”
“心青叶、九华籽,南山云雀卵。五大世家的毒方虽不互通,但早已列出这三样东西不能叫圣女一脉服用。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诹訾长老自然会在此列。”
“可他那会儿分明装疯卖傻!”杨心问怒道,将那日他上云淩峰的事情说给了陈安道听,陈安道神色微变,微微后仰,后背紧紧靠在椅子上。
“诹訾长老没有理由想让师兄死,且若真要致死,不该是用心青叶这种易解的药物——更何况将解法亲口告诉了你。”
屋里的烛火摇曳,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慢慢靠近它,连微光都骇得四下逃窜。陈安道抬眼望着那火,半晌轻道:“说来,诹訾长老……似乎与师父的关系格外要好。”
第18章 牢笼
夜枭惊啼,似鬼婴游山。
杨心问抓紧了自己的衣角,只觉得手心渗出了冷汗,都快将自己的袖子濡湿了。
“你、你是说……”他咽了咽口水,似是怕门外有人偷听般轻道,“师父他……要害大师兄?”
陈安道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不会。我的意思是此事蹊跷,季家在桡河下游,靠近长明宗的地界,而师父前次去的平罡城也在桡河下游沿岸。其中或许会有什么联系也未可知。”
杨心问愣了愣,随即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他心下念道,自己成天把李正德当二傻子,如果那二傻子其实是装疯卖傻,那岂不自己才是真的二傻子了。
“兹事体大,我过几日会去平罡城看看。经此一事弟子大选应当也会延期,你还有些时日准备采英关。我下山这几天,你也万莫懈怠,若于修习一事上有所困惑,便去找……”陈安道迟疑片刻,忽然发现偌大的临渊宗,他还真找不出一个可以放手让其教杨心问修习之人。
杨心问却没注意他后头说的话,急道:“你要去平罡城?一个人去?”
陈安道点了点头:“此事颇有疑点,不查一查,我不放心。”
“不行!”杨心问说,“我跟你说过平罡城是个什么模样,你这种……的修士,哪里能活着出来?”他用眼神说出了“手无缚鸡之力”,满脸的不信任。
“我虽不通灵脉,想要自保却不算难。”
“你吹吧你。牛皮吹上天了我也不信,到时候你在平罡城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找谁哭去?”杨心问寸步不让,“你不知道那些人多痛恨灵子灵娘,一旦被发现了,不管你灵脉通不通,都有人要绑了你去凌迟车轘。你连御剑都不会,到时候跑都跑不掉。”
陈安道不禁开始思索,自己究竟在杨心问心里留下了何等孱弱不堪,柔弱不能自理的印象。
“此事无需再议。”他清了清嗓子,似是要端起师兄的架子,“明日我会去石洞再探探徐氏姐弟二人,三日后便会下山。此次弟子大选应当会延迟,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当好好准备采英关,我——”
“不成!”杨心问豁然起身,“左右大师兄跟傻——师父没事儿,现在也没人找我麻烦,你带着他们一起去。”
“此事你不要告诉他二人。”
“为什么?”
陈安道凝神看他。
杨心问在火光中回望,半晌,自那眼底看出了答案。
“你觉得,此事是他们……”
“大师兄和师父自然是被无故牵扯的。”陈安道说,“但眼下这一圈漩涡围着他们转,他们身边并不干净。若是告诉了他们,怕会打草惊蛇。我此行要去平罡城,平罡城东侧便是季家和长明宗的势力范围,师父和诹訾长老交往密切,惊动了诹訾长老,恐再生事端。”
这话听完,杨心问只觉得自己舌尖都在泛苦。
他站了半天,这会儿又慢慢地坐了下来,双手环着自己的膝盖,脑袋枕在自己双臂上,半晌闷声道:“那我跟你去。”
陈安道一下没听清,又问:“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杨心问抬起脸道,“我跟你去。”
“……哪来的孩子话。”
“如何就孩子话了?”杨心问认真道,“我上山时日不久,认识的人也不多,不会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你的行踪——你也是因为这个才告诉我的吧。而我年纪小,跟在你身边瞧着更容易叫人放松警惕,若要问话,我比你方便得多。”
陈安道拧了拧眉,依旧不松口。
“况且,师兄你自己或不觉得,哪怕你换了身打扮,穿一身破烂,瞧着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我与你不同,从头到脚都透着凡人的气息,混在城里没有人会怀疑我是修士。我虽没去过平罡城,但听人聊得也够多了,对那城比你熟悉的多。”
“再说,我已经通了灵脉,便是真的生了事端,我也能御剑跑路,总不至于叫人抓住的。”
杨心问说着,半趴在桌子上,自下而上地看着陈安道,很有些装乖讨巧的意思。陈安道莫名地移开眼不看他,却也被他有理有据的说辞所打动,一时间说不出再拒绝的理由。
沉默半晌,他才开口道:“……你身上还有伤,应当静养些时日。”
一只手立马从他眼前拿走了那莲花盖的小盒子。
杨心问打开了盒子,将里头的瓷盒拿了出来,看清了那瓷盒模样,得意洋洋道:“你一进门我就在猜这是什么,果然是给我用的药。”
“肩上的伤非同小可,你这些时日,还是当卧床静养。这药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所赠,你一日三次涂在患处,切莫让伤口沾了水。”
杨心问想起自己的伤口才刚在樊泉里头泡了一遭,倒没觉得什么,反倒嬉皮笑脸道:“我身子骨硬朗,这药又好,莫说三日,三个时辰我这伤便没什么妨碍了。我劝师兄,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方才我说了许多软话,都是好言相劝,你若还是执意要一人前去,那我便也拿出些别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