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一边想着一边拾阶而上,待到最后几阶时,他便听到了人声。
  杨心问一愣,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师兄……”
  陈安道和叶珉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桌上放着茶盘,盘上壶里正飘着缕缕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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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前,陈安道睁眼时,望见的是白晚岚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看人的时候自然便有三分古怪,一旦勾着一边嘴角笑,那便有了十分的欠揍。
  “呦,醒了。”白晚岚冷笑道,“这样淋雨,我还当道爷您大成,想原地升天呢。”
  意识慢慢回笼,陈安道动了动眼皮,转了转眼珠子,没理会白晚岚的冷嘲热讽,开口问道:“我睡了几日?”
  “十年过去了。”白晚岚起身,走到门口,让门口候着的人去报信,然后转身看陈安道慢慢地坐了起来,“临渊宗亡了。”
  陈安道静静地看着他。
  “……三日。”白晚岚没劲儿地耸肩道,“李正德跟陈仙君已经下了三日的棋了。陈仙君一个头两个大,让我等你一醒便去叫他,他顶不住李正德那臭棋篓子了。”
  “师父还在这儿?”陈安道皱眉道。
  “我给你配的药本来就要大量灵力渡化,陈仙君近来病体虚弱,那不只能逮着李正德薅。”
  陈安道神色越发冷峻:“不成……现下临渊宗形势复杂,只留师兄师弟二人怕是有变——我得快些——”
  “给我躺回去!”白晚岚喝道,“你当我出诊闹着玩儿的?你自己身体如何自己清楚,不躺足半月你哪儿都不许去!”
  陈安道说,“白先生医者仁心,可眼下这事拖不得。”
  白晚岚小点的那只眼都瞪大了:“陈仙君让我看着你,你是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
  陈安道抿了抿嘴:“事急从权,家父会体谅的。”
  “体谅什么?”
  门外站了人,屋里二人闻声抬眼看去。陈柏背着手站在那,陈安道抬头,站起身唤道:“父亲。”
  白晚岚见到能收拾他的人来了,一脸小人得志,脚底抹油地跑了。
  陈柏缓步走了进来,坐在了床边的木椅上。
  他抬手捏诀,将台上的油灯点得更亮了些,垂眼问道:“星纪长老话说不明白,临渊宗出什么事了?”
  陈安道斟酌着措辞,将那日的事大致复述了一遍。
  陈柏默默地听着。他父子俩生得不太像,尤其是眼睛,陈父的眼生得锋利,眼尾上挑,哪怕如今上了年纪,眼皮也生了褶子,瞧着还是英气逼人,陈安道的眼尾圆顿,生的一双鹿眼。
  “师弟性子急,师兄也不知醒没醒来。”陈安道说,“我担心有变。”
  “那些人志在陈家,应当不会再为难那孩子。”陈柏说道,“不过你也大了,这些事你自己多想,多琢磨,自己拿主意。”
  陈安道低吟片刻,又开口道:“父亲,还有一事。几日前师父奉天座莲神谕除祟,叫一个民间小儿伤着了。”
  “伤到了哪儿?”
  “手指上。伤口不深,应当无碍,只是我觉得……事有蹊跷。”
  “既然觉得有蹊跷,便去查。”陈柏淡然道,“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是我儿,我知你天生聪慧,不用我多费心。能教你的也只有万事多琢磨,你若觉得有异便放手去查,若要保那孩子,那便去保,我不多问,亦不会插手。”
  “只一件事,安道。”他说,“只一件事,你必要铭记于心。”
  陈安道低头道:“孩儿知晓。无论如何,我必会保师父平安。”
  “此中缘由,待你继任陈家家主之位时自会得知。但现下你且记住,星纪安好,天变地裂亦有回寰之地,他若身死——”陈柏轻道,“那此方尘世,便再无人能保了。”
  陈安道颔首:“儿子明白。”
  第17章 疑云
  陈柏静静地瞧着他:“既然你急着要走,我便也不留你。只是你要仔细着自己的身体……难得回来一次,顺道去给你母亲上柱香吧。”
  “是。”
  陈安道送陈柏出了门,自己又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去祠堂给他母亲上了柱香。
  陈家的灵堂极小。据说以前是很大的,但自陈安道的母亲岳友兰死后不久,陈柏便将灵堂改小,将祖辈的灵牌悉数迁到了后山的宗堂里,只留了岳友兰一人的在这聊以慰藉。并用多出来的地扩建了书房。
  或是因为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陈安道上香拜别时并无悲意。且因着自小便时常来这,他对线香的味道还颇为喜欢。
  在灵牌前站了一会儿,他便转身离开。一回头却看见了李正德和白晚岚二人站在门口:一个形容畏缩,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头探脑,一个抱臂胸前,大小眼睥睨着他,像是换个地方便要把他揍一顿了。
  “师父,走吧。”
  “走什么走,你药拿了吗?”白晚岚一手拦在他身前,一手把提溜着的药扔进了他怀里。
  “这药材不好放,你这阵子先吃这些。”白晚岚语气不善道,“一个月后你记得再来取。”
  陈安道抱着药,难得乖巧地应了一声。
  他跟在李正德后走出了几步,后头的白晚岚又叫了他一声。
  陈安道回过头,对方站在门边,难得地认真说道:“我告诉你,别管你爹说了什么,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比自己活着重要了。”
  陈安道没有接话。
  “我不知道你那破宗门里又发生了什么。”白晚岚说,“但我自出师以来便是你的大夫,所学所知都只为了你一人之疾,你若死了,我就要吃不上饭了,所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明白吗?”
  “多谢挂念。”陈安道点了点头,轻道,“师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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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心问回神,见叶珉正朝着他招手,便走过去坐在了石桌旁的椅子上。
  对面已经在微微瑟缩的李正德勉力维持不动,心里已经不知道在念他什么。杨心问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双眼望着陈安道,只见对方抬手将沏好的茶倒进了四个茶杯里,抬眼示意他们各自拿走。
  杨心问紧了紧咽喉,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矫情了。说到底,陈安道也不过是着了凉,自己却弄的跟生离死别样的,丢人。
  陈安道将他那一杯慢慢地推到了他面前,“这几日有劳你了。”
  他猛地抬眼看陈安道,对方也正偏头看着他,视线难得得不偏不倚落在杨心问眼底。半晌举起了他自己的茶杯,又向杨心问微微示意:“多谢。”
  “师弟劳苦功高。”叶珉单手托腮,歪着脑袋冲他一笑,“若不是你,大师兄我小命难保。”
  杨心问被说得有些发飘,半晌涨红了脸,耳朵尖都有些发烫,伸手捧了那茶过来,喃喃道:“分内之责……”
  “但你这伤如何会弄得这样严重?”
  杨心问闻言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一道结了痂的伤。
  “有许多人要见我。”叶珉说着,神色微冷,“师弟觉得有人心怀不轨,为我守门,才不仔细叫人划伤了脸——”
  “我指的不是脸上那道。”陈安道说着,抬眼看向杨心问的肩膀,似是能透过衣物看到他被刺的伤处一般,“肩膀上这处伤是怎么弄的,可处理过了?”
  他说完这话,另外两人忙转头看他肩膀。
  陈安道见他们视线有异,提醒道:“右边的。”
  二人又齐齐看向他右肩。
  “没什么,处理过的。”杨心问觉得这伤没什么,自己一个伤残不想给两个病患再添堵了,于是一直没说,“之前不小心划的。”
  “你何时还伤到了肩膀?”叶珉神色微变,“可还严重?”
  “不严——”
  “不是小伤。”陈安道说着,见杨心问满脸不可思议,补充道,“你方才接茶杯用的都是左手,想来右手连抬都抬不起来了。”
  “不是抬不起来,就是有点不太稳,怕把茶给撒了。”杨心问忙打岔道,“说来——大师兄,你还没解释那毒是哪儿来。”
  叶珉将扇子一打,为难地笑了笑:“唉……你自己不想说,便将皮球踢给我。”
  “你前些日子答应过我的。”
  “我既然答应过你,那便是要说的,”叶珉垂了垂眼,“只是这该从哪里说起呢?”
  没人催促他,杨心问环顾四周,发现李正德和陈安道具是心中有数的模样,心下一紧,只听叶珉终于悠悠道:“你当知道,天座莲圣女的传承大多五十年一换,而我长姐——也就是现任圣女,自她十二岁即任,迄今已有十数载。”
  “而七年前,我长姐因与一位误入天座阁的弟子相爱,和那弟子……”叶珉苦笑道,“跑了。”
  杨心问一愣:“跑?”
  “就是……私奔”叶珉说,“虽然几日后便被带了回来,但隶属天座莲的那些‘神使’将这视为重罪,又为了防止圣女再惹出事端,便灌了我和我长姐五味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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