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什么?”
“没什么”,陈安道摇摇头,转而答道,“你问这符——我资质不佳,灵脉不通,只能钻研些符文阵法,这净衣的符文是我自创的,其他人若要净衣捏个水诀风诀即可,你自然是没听过的。”陈安道面色淡然,还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顶,示意杨心问理一理头发。
杨心问草草抓了两把,忽然追问道:“那你是何时自创的?”
“……你这头发还是乱了些。”陈安道避而不答,“重来。”
“你答不上来?”杨心问两手在胸前一盘,很是嚣张道,“师兄,你这净衣诀怕不是在给师父洗衣服那阵子投机取巧自创的吧。”
天矩宫门前的风吹出了一丝尴尬,陈安道回身振袖道:“进去吧。”
杨心问看他耳尖红的一点,按耐住了促狭之意,垂眼跟了上去。
天矩宫是临渊宗讲学集会的地方,虽然外头瞧着巍峨壮观,里头却很是古朴无华。几十张木桌木椅摆得整整齐齐,面朝着前头一张长桌,像画册里头练兵的队伍。两侧立着书架,除却书架顶上放着的几株盆栽,这间屋子着实没有半分生机可言。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最前头的长桌边,正伏案看着本极厚的书,听到了动静后微微抬眼,目光先是落到了陈安道身上,而后慢慢掠过,注意到了其后的杨心问。
“弟子陈安道,拜见大长老。”
杨心问有样学样地拱手,跟着说了句“弟子杨心问。拜见大长老”,也没敢抬头,只掀起眼皮儿偷偷打量起了那老人来。
那老人缓缓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当真是够慢,杨心问觉得陈安道行事说话已经很是令人着急,结果这人连摸个胡子都格外磨叽。
他摸好胡子,斟酌地说句;“安道啊,这是何人门下的小弟子?”
“回大长老。”陈安道也不紧不慢道,“这是师父此次下山收的徒弟,道名杨心问。”
“嗯……”那老人悠悠地回了一声,慈眉善目地瞧着杨心问。
半晌忽然眉头一动,豁然起身,手里的书掉到了墨里,溅他一身黑汁,眼睛瞪得瞧不见眼皮,厉声道:“且慢!你方才说什么!正德下山收的徒弟?”
杨心问让那老头突然暴起吓得不轻,斜眼却看陈安道依旧面色如常。
“正是。师父说他骨骼轻奇,仙缘不浅,也甚合他的眼缘,便将他收入门下,已经赐了道名。”陈安道说,“师父本是要带他入高重殿行拜师礼的,但临上山时,师父奉天座莲的神谕,要去别地除祟,所以拜师礼便从简,是在山下镇子里办的,我为见证。现下来大长老处为师弟讨个腰牌。”
“胡闹!”那老头怒喝,“这都什么规矩!两个月后便是弟子大选,他要什么样的弟子没有,收个民间凡俗是什么意思!”
凡俗本俗垂着眼,倒没觉得有什么。他仰人鼻息活了这么多年,哪里是个容不得人说的性格,他想起自己之前对陈安道发的火,约莫是因为母亲逝世心中悲痛,再加上病中情绪不稳,才那样敏感纤细。
可陈安道似已是将他当作见不得明火的□□,一点边要炸,伸手将他挡在了身后,生怕他一时暴起对大长老出言不逊。
“师弟聪颖伶俐,且在尘世已然了无牵挂,是修仙的好料子,师父惜才,便——”
“了无牵挂?那不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吗!”大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聪明伶俐有什么用!你聪明早慧至此,不也通不了灵脉修不了道!正德收了你和你师兄已经是不合规矩,现下还要收个民间来的,这都、这都什么——气煞我也!”
杨心问伸手偷偷挠了挠鼻子。他听出来了,这个老头字字句句说着不合规矩,却连一句“不可”都没说过,也就是说,虽然“大长老”这名号听着很是气派,可那傻乎乎的人约莫派头更大些,老头不敢跟他对着干。
那老头生气生了多久,陈安道便在一旁默默站了多久,也不开口说话,只剩老头一个人骂骂咧咧。
一会儿“雾淩座下怎能全是废物”,一会儿又是“微末出身,难成大事,星纪择徒,单看皮相”骂了能有半盏茶的功夫,老头儿体力不济,才摆摆手,丢下个竹片在地上,让他们自己去佥事那自己那个腰牌。
陈安道礼行得周全,垂眼躬身捡了那竹片。杨心问在后头有样学样,瞧着规规矩矩的。
待走出了天矩宫,杨心问走到陈安道身边问道:“那老头儿说‘你和你师兄’,怎么,你不是大弟子吗?”
“……言行切记分寸,那是临渊宗的大长老。”
“大长老听着威风,可我觉得他还没傻大……师父官威大。”
陈安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趋炎附势,仗势欺人,这不是修真之人当有的心性。”
“可那位大长老当着你我的面咒天骂地,一口一个废物,他这样倚老卖老,捧高踩低,难道就是修真的心性?”杨心问挑眉道,“你们修仙界好深的规矩啊。”
第4章 激辩
这话说得锋利,陈安道垂眼看他,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小孩儿。
杨心问让他看得心惊,下意识想说两句找补回来,可陈安道又收回了视线,领着他沿一条曲向山间的青石板路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杀人抛尸?
“上哪里?”他开口问道。
“去佥事那儿拿山门腰牌。”陈安道答道,“这腰牌你得小心着保管,若是丢了,怕还得师父出面给你再要一个。”
杨心问纳闷这事儿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却也不再提,老实地跟在陈安道身后。
山间小路自一凉亭中穿过。过那凉亭时,陈安道停了下来,示意他也坐下来歇歇。
“临渊宗立于崇山峻岭之间,灵脉不通之人走来甚是辛苦。你伤病未愈,若有不适也是自然,不必硬撑。”
“……可我没什么不适啊?”杨心问看向陈安道,两人面面相觑。
陈安道皱眉道:“你那伤我看过,两日便已痊愈了?”
“我打小伤病好得快。”杨心问说着,还颇为鄙夷地看了看只走这点山路,便已经嘴唇微白的陈安道,“体力也比旁人好得多,这点山路不算什么。”
似是觉得丢了面子,陈安道泛白的脸色开始转青,噌得站了起来,又开始朝着山上走了。
“你还没与我说,还有一个师兄是谁呢。”
陈安道走在他前面,杨心问觉得让人这样下不来台面也不好,便又开口道:“师兄,你走慢些,我跟不上了。”
对方闻言果然慢了下来,还回头给了他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师兄名唤叶珉,年十六,早我三年入的师门。”陈安道顿了顿,说,“他模样生得好,性子也随和,与山门的女弟子颇有……交情,你生得这般,日后还得稳住道心,莫要被他带着一般风流了”
“交情?”杨心问年方十三,却很是懂事,“他爬人门墙,与人私会?”
“……慎言。”
“那便怪了。”杨心问说,“若我是女弟子,见到你这幅模样,定是要你的,那大师兄难道能生得比你还好看?”
陈安道面色古怪道:“我病气缠身,容貌平常。况且你如今也是我门弟子了,莫要胡言乱语。”
杨心问一拍脑袋:“是了,我差点给忘了,我如今也是要修仙的人了。修仙问道,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比与人谈情说爱来得痛快。”
“修道不为己身,当为——罢了,日后自有人教化你。”陈安道不欲多言,带着他寻到了领腰牌的地方,用那竹片兑了牌,让他先行收好,待拿到了门派的衣物后在行佩戴,接着便领着他往雾淩峰上走去。
“这腰牌能换吗?”杨心问说,“我瞧你腰上那铃铛贵些,不若你我换换?”
“这铃铛不是山门的东西。”
“那是什么?”
“家父所赠。”
“哦。”杨心问说,“你们家都是修仙的吗?”
“师弟。”陈安道终于觉得杨心问过于聒噪了,“这些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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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淩峰上的雾海随着山风飘荡,松涛似海浪般掀起涟漪层层,远看似是一片迷障,看不清山里的一丝一毫,可走进了这云雾里,却视物无碍。几座屋子坐落在海棠林间,或是因为山上迟春,种在三显观前的几树桃花尚且在这风里瑟瑟发抖,落下几片花瓣来。
“雾淩峰上有三显观、轻居观、茗至观、云韵观这四观,分位雾淩峰的东南西北。师父居三显观,我与师兄居轻居观,你可在茗至与云韵中任选其一。”
陈安道偏头,看杨心问对着三显观陈设瞠目结舌的模样,提醒道:“修仙之道,大道至简。但师父不能以常人标准度之,他让师兄带得沾染了些骄奢嗜好,你可不要跟着有样学样了。”
三显观前屋铺着一大张宝蓝色氍毹,上面放着一座一座花梨框金漆彩绘的深浮雕屏风,和一张紫檀雕云龙纹长椅,一旁的小几上放着莲花式梅子青香炉,此时房里无人,那笼也蕴蒸着袅袅香雾,将这山上微不足道的寒意驱散,也叫山上的蚊虫不敢轻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