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想瞒着刑游,可是刑游一点也不吃这一套。刑游又不是傻的。
刑游确定喻越乐一定生病,可当摄像头打开,他看见那头喻越乐病恹恹又通红的脸时,刑游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低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他居然很生气,又莫名地心脏开始紧紧地收缩,迸发出一种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刑游不明白为什么喻越乐遇到事情总喜欢自己一个人扛,可是当喻越乐撇撇嘴露出委屈的神情时,他便什么重话都不再说得出了。
青菜瘦肉粥就青菜瘦肉粥吧。
一个助理去联系好英国那头的厨师和医生,另一个助理过来请示,讲航线申请好了,一个小时后可以飞。
“还去吗?”助理问。言下之意是已经联系上人了,还有必要过去确认安全吗?
刑游几乎没有思考,很快地回答:“去。”
他在飞机上开会,结束发言之后就走神去偷玩手机看信息,喻越乐对他很真挚地表达了感谢,他静静地看着喻越乐发来的信息,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只是让他去睡觉,养精蓄锐。
刑游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喻越乐一觉睡得足够久,那么等他醒来的时候,大概已经刚刚好退烧,而自己应该也抵达英国了。
这场会议开了四个小时,结束之后刑游终于理直气壮开始翻阅邮件和其他未读消息。
他看见母亲钟争鸿给自己发来了信息。本来刑游联系家庭助理申请私飞航线的时候就没想过瞒着她,只是没想到她会知道这样快。
她说:“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你急成这样。如果不是事而是人的话,我建议你要想清楚你的感情和态度。”
刑游没什么表情,慢慢地转过头去看窗外,万米高空下,所有的城市都变得那样渺小,往远处眺望去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地球的半个弧圆。
刑游很认真地思考母亲的问题,却发现自己总跑偏。
比如他现在已经飞的这样高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担心临时找去的私厨做的粥喻越乐喝不惯。
他想,落地之后要亲自给喻越乐再熬一锅粥。
——
于是现在刑游实现了他一闪而过的这个念头。
喻越乐看着刑游在厨房忙东忙西,很不是滋味,扒在厨房的门口,眼巴巴地问:“你怎么赶来了?”
好笨的问题。刑游头都不抬,拿勺子慢慢地搅拌以免糊底,讲:“顺路。”
喻越乐不吭声,脑子还是有些迟钝,居然真的在思考刑游是不是出差的时候顺便来了一趟这里,又觉得不太可能。
但如果刑游是因为自己生病而专门飞过来的话,听起来又太玄幻。
喻越乐思考了半分钟,得不出结果,不再为难自己,很无聊地跑去客厅坐着。
刑游给他带了一个小玩具打发时间。
是一只张大嘴的鳄鱼塑料玩具,上下排各有一排牙齿,下排的牙齿是按钮,可以一个一个摁下去,直至触发某个开关,这个鳄鱼的上下排牙齿就会在瞬间闭合咬紧,这个人的手指将被凶狠地一口咬住。
喻越乐刚刚好不想看手机也没力气打游戏,百无聊赖地跟这个鳄鱼牙齿玩上了十几分钟,摸索不出它咬人的规律,又想着这个游戏还是两个人一起好玩,一个人不够刺激,因为无论如何挨咬的都是自己。
越想越不公平,喻越乐起身想去找刑游申诉,刑游却刚刚好在这个时候开门走出来。
刑游熬了一锅香气四溢的粥,端了一碗出来给他。
喻越乐眼观鼻鼻观心,瞬间又觉得公平了。
肉被刑游剁的很细碎,又盯着火候煮的刚刚好,米粒温润珠白,青菜翠绿,切成细丝在米粒煮开之后倒入,于是整锅粥浓稠顺滑,舀出碗的时候冒着袅袅白烟,看着就让人温暖起来。
粥还太烫,刑游舀出来放在一边等晾凉,又让喻越乐趁空闲时间测一下体温。
喻越乐当然不敢。他又复烧了,刚吃药还没一个小时,现在肯定还在三十八度多。
刑游一睨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什么意思,干脆伸出手来探喻越乐额头,喻越乐避之不及,僵在座位上,感受着发烫的额头贴上温凉的手背,骨关节很轻地贴着他眉心上方,有种奇异的触觉。
刑游问:“怎么又烧起来了?”
喻越乐对自己洗过澡的事实一概不谈,只是讲:“从小到大就这样,发烧没试过一次好,总要反复烧,老毛病了。”
刑游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秒,问:“吃药了吗?”
喻越乐连忙点点头:“吃了。”
刑游在喻越乐身边坐下,肩膀挨得很近,稍微做点动作就会摩擦到对方的衣服,于是喻越乐一动不敢动,连头都不转,不知道为什么刑游变得安静,自己便跟着沉默发呆。
他看着桌子上的鳄鱼好一会,很想问刑游要不要一起玩。
结果刑游开始慢慢地拿起勺子帮他搅动地去晾粥,动作很轻。
刑游说:“对不起,越乐。”
喻越乐转过了头,有点呆呆地:“什么?”
晶莹的粥被勺子提起,又沿着边落下,像一道食物瀑布,喻越乐盯着它看,这样就能不用看见刑游的脸。
刑游却停下动作转过了头,离他那么近还敢直视着喻越乐,目光很认真地讲:“你为我买可露丽的那天早上,我对你说了重话。”
喻越乐真的怔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在脑海里记起来。
都已经过了很快一周的时间了,自己最近还那么忙——“我早忘记了。”喻越乐说。
刑游看着他,眼神像一池幽深的湖水,说:“你没忘。你不会忘记的。”
“那些话那么伤人,连我都忘不了。”刑游很慢地将真相残忍剖露,不给喻越乐打断自己的机会,“何况是被刺痛的你。”
喻越乐有些难堪,将头转回来,看着那个龇牙咧嘴的塑料小鳄鱼好一会,皮肤是绿色的,张那么大的嘴却是血红的。他不讲话,想自己再也不理刑游了。
可是刑游却又继续讲:“你还没有原谅我,我就要再当面向你道歉。”
喻越乐很快地说:“我原谅你了。”
喻越乐的头发变得有些长了,柔软地垂下来的时候遮住大半张脸,刑游很越界地抬起手,替喻越乐将过长的头发挽到耳后,指尖很轻地在某瞬间碰到喻越乐的脸,两个人的心都同时慢了半拍。
刑游做完这个动作,顺势将手搭在了喻越乐的椅子背,像半圈着喻越乐在自己怀里一样,表情很平静,问:“那么快就原谅我了吗?”
喻越乐不明白为什么他得理不饶人,有点生气地问:“难道我要记一辈子吗?”
“你可以记一辈子。”刑游答得很快,用喻越乐可以听得很清楚的声音讲,“你甚至可以一直不原谅我。很多东西是没有办法被时间带走的,如果有些人和事让你觉得痛,那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也可以不要忘记。”
喻越乐几乎是一秒之后哭了出来,眼泪好像断线的珍珠。
刑游第一次知道这个形容原来不是夸张,而是真那样晶莹圆润的泪珠一颗又一颗砸下来,以掩耳不及迅雷的态度,源源不断地滚落,又连成线一样划开在脸颊上。
刑游很想拥抱他,却害怕过于逾越,只好很快地在一旁抽出纸巾递给他。
喻越乐胡乱地擦眼泪,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不知道为什么又在刑游面前哭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感到不自在了很多,总觉得某一面在刑游面前被袒露,所以很努力地让自己尽早止住眼泪。
他对刑游说:“好吧,我没有办法忘记。但是我真的原谅你了。你是第一个对我讲出这种伤人的话之后向我道歉的人。”
刑游问:“还有谁?”
喻越乐一边擦眼泪一边笑出声:“我家里人。”
但刑游似乎不觉得好笑,只是低着头又看了好一会喻越乐,然后慢慢地撇开头,呼吸变重了一点,像在忍耐什么。
过了好一会喻越乐终于不哭了,刑游把粥推到他面前,讲:“温度应该刚刚好,可以吃了。”
明明那样香,看起来很好吃,喻越乐却下意识将头拧过了一边,好像在闹别扭一样,拒绝了刑游亲手熬的粥。
喻越乐说:“不想吃。”
于是刑游又伸出手探喻越乐的额头,放下手的时候顺便很轻地摸了摸喻越乐残留了泪痕的脸,动作很轻,像有羽毛拂过。
刑游问:“是很难受吗?”
喻越乐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下子又酸了,很慢地点头:“生病真的很难受。”
“很饿,但是现在有点什么都不想吃。”喻越乐低下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在客厅的光下喻越乐的脑袋变得毛茸茸的,皮肤和发丝都染上一层光,刑游看着他低下头,便伸出手扣住他的下巴让他慢慢抬起头,直到同自己对视。
刑游说:“你没有问题,你只是生病了,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