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皇帝的嘴唇紧绷,穆元陵知道,当他铁石心肠的时候就会那样。
  “你已经成婚了,家里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回去跟人家好好过日子,别再异想天开了。”
  皇帝就那样否定了他的一切希望,便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穆元陵喝了很多酒。回到家里,见到阮珵,他便想起来皇帝的话。
  皇帝让他跟阮珵好好过日子。
  穆元陵万念俱灰,他捧着阮珵神色清淡的脸看了一会儿,觉察到空气中的信香不知怎的浓烈起来。
  阮珵默默垂下眼睑,穆元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正在情汛之中。
  阮珵想要起身离开。
  以往的每次,他知道穆元陵不待见他,总是会自己吃了药,就到别的房间去睡。
  没想到,穆元陵将他抱了起来。
  阮珵一开始都还是顺从他的,可是,很快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穆元陵在酒后的昏沉中,对着阮珵唤了皇帝的名讳。
  阮珵不知道他口中叫的是谁,但他知道他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
  阮珵一开始不可置信,紧接着勃然大怒。
  他可以容忍穆元陵对他冷淡,甚至可以容忍他在冷淡后又突如其来的亲近,事实上,连月来他已然容忍了太多,可是,他实在不能容忍他把自己当做其他人。
  这比前番的任何事都让他觉得羞辱。
  于是,阮珵瞬间的愕然后,就突然拚死地反抗了起来,他像是再也忍耐不了了,口中也用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恶语咒骂起穆元陵来。
  此刻,穆元陵想来,他的确狼心狗肺,是个混蛋。
  因为他竟藉着酒劲逼迫了阮珵。
  自那日后,阮珵就彻底变了。
  他再也不理会穆元陵的生活起居,对一切有关他的事都不闻不问,每天在家中都当他不存在一样。
  起初因为朝局动荡,情势急转,穆元陵都没顾得上关心阮珵到底是怎么了。
  眼下过了月余,身在牢狱,他才终于知晓,阮珵这回恐怕是真的憎恨上他了。
  不知怎的,此刻与他同处一室,穆元陵竟有一丝心虚。
  阮珵缩在他自己换来的毯子里,仍在睡梦之中。
  牢房中虽然脏乱,但阮珵的角落似乎总是格外洁净的,这十几日以来,他那里一天天的越变越整洁,就连一根干草都在它该在的地方。
  连阮珵本人也是洁净的。
  虽然没水洗澡,但他还是想办法让狱卒给他一点水擦抹脏污,因此虽然在这腌臜之地住了这么久,还是头发整齐,面庞白净。
  这跟牢房的另一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穆元陵受过了拷打,身上脸上都有血痕,衣服脏乱,更别说他睡的地方了。
  若是此时阮珵被放出牢狱,还会被认为是普通的金陵百姓,但穆元陵这时到街上去,可就是如假包换的叫花子了。
  穆元陵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知,过几日到了流放的路上,以及今后的数十年,他要怎样面对身边的这个人。
  或许是感知到有人在看他,阮珵醒了过来。
  阮珵的长相没什么惊艳之处,但唯有那双眼睛是美的。
  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开了,露出了其中的翦水之瞳。
  四目相对,穆元陵愣了愣,有些尴尬,连忙准备移开视线,而还没等他掩饰自己,就看到阮珵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剜了他一眼。
  牢中昏暗,但那个白眼穆元陵看得很清晰。
  阮珵很快翻身转向了另一面,背对着穆元陵。
  他从干草堆上爬了起来,照例梳理自己的头发,把上面的每根草都拿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来擦了擦脸,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穆元陵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送早餐的人来了。
  穆元陵听着动静往这边过来,等到了近前,却发现不是送早餐的,而是一对中年人。
  他们是来看阮珵的,因为阮珵认识他们,穆元陵听到他惊喜地叫了一声父亲。
  *
  穆元陵还从未见过他这位岳父。
  成婚那日他喝的大醉,人事不省,三日后该跟阮珵归宁,他也赖着没出门,到今日,竟才是第一次相见。
  不过,都到这份上了,阮正业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穆元陵就知道,这里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如果贸然开口,恐怕还得讨来一顿打。
  好在阮家人似乎没空理他。
  阮珵握住那两个人的手,三人私语了好多话。
  从言谈间,穆元陵推断,阮正业身边的应该是他的一个侧室。
  穆元陵知道阮珵是正室所出,可是他与阮正业身边那个人看起来也很亲近。
  阮正业安排好了家里的事,就马不停蹄地来天牢里了。
  魏月融说要跟着他,阮正业一开始不同意,但他说要给阮珵带些衣物和生活用品,再问问他有什么需要的,只有老爷一人恐怕交代不清楚,所以老爷就带着他来了。
  阮珵知道家里受了恩赦,已是悲喜交集,满脸泪痕。
  “娘呢?她怎么样了?”阮珵不可避免地问道。
  老爷沉默了下去,他虽然可以接受妻子骤然亡故的事实,但实在无法开口对阮珵说。
  魏月融见状,只得替他道:“太太……在扬州呢,等你出来了,我们一起回去看她。”
  严格来说,他也没说谎,太太是在扬州。
  所幸阮珵并未起疑,只是惊讶于魏月融说“等他出来”,他不知自己怎样还出的去,怎样还能回扬州。
  他这样问了,老爷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契书来。
  “这是和离书。你弟弟在陛下面前求了情,皇上准你跟他和离回归本家。咱们家此次幸免于难,都是多亏你弟弟了。”
  阮珵又欣慰地流起泪来。
  “你只要把它签了,我们交到有司去,等刑部核准了,过个几天就能放你回家,那时我们一家人一起回扬州。”老爷劝慰他道。
  可是阮珵流泪更甚。
  “怎么了?”魏月融敏锐地问道。
  “我……怕是回不去。”阮珵含泪道。
  老爷和魏月融都等着他说缘故,阮珵顿了顿,才低声道:“我,我已有了……”
  阮珵有了穆元陵的孩子。
  第70章
  穆元陵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就是那唯一的一次,让阮珵有了他的孩子。
  魏月融也怔了一瞬,但紧接着便安慰阮珵道:“没事的,老爷和……和太太,都会把他当亲孙儿看待的。”
  他本想说老爷和他自己,很快就意识到方才瞒了阮珵,他还不知道母亲亡故。
  阮珵虽然心怀安慰,却仍然流泪道:“我和离回家,还带着一个孩子,怎么回家见祖宗……”
  “若说没脸见祖宗,你父才是头一个。”老爷开口了,“现下都已然如此了,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就是全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便好,祖宗不会怪罪的。”
  如此劝慰了一番,阮珵才终于点了头,这让他父亲神情一纾。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正派,阮珵虽然没有阮珩那样认死理,但心里也是满是礼教,少有变通的,如今看他应了,便连忙把那张和离书展开来,印泥盒也打开了,只等着他签字。
  “不行!”一直窝在角落的穆元陵却突然开口。
  “你已怀了我的孩子,要去哪里?你难道不知从一而终?”他霸道地拉住了阮珵的一只手腕,不让他摁手印。
  “滚开!我要去哪里,不与你相干!”阮珵用力将他甩脱了,还厌恶地往另一边躲。
  穆元陵不料阮珵竟厌恶他到如此地步,又想上前拉扯,却被阮正业喝止了。
  “退下!你这流刑罪徒,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还配有人为你从一而终?”
  穆元陵不料阮正业竟敢如此跟他讲话,要是以他从前的地位,阮正业虽为他的岳父泰山,恐怕也得俯首帖耳,不敢高声。
  然而如今情势翻转,阮家虽被夺爵,但到底还是良民百姓,与他这个罪徒之间,自然又是云泥之别了。
  穆元陵气急败坏,唯有道:“这和离书,我是不会签字画押的,我不同意,他哪也别想去!”
  阮正业却冷笑了一声,道:“你不同意?让你们二人和离是陛下圣裁!不管你签不签字,我们把这和离书和状纸递到衙门去,我珵儿就能回家!”
  穆元陵还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只见魏月融轻轻拉了一下阮正业的衣袖,说:“老爷,我看这个人不是个明事理的,咱们不要理他了,也叫大公子这几天暂且换个地方住为好。”
  穆元陵气得差点背过气,阮父和阮珵对他呵斥也就罢了,竟连魏月融也敢对他不敬,便高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无礼!”
  穆元陵是乾元,盛怒之下必然气势淩人,魏月融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阮正业身后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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