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加上这几日也没人看守门户,失盗的、被毁坏的财物也不少,因此各房各院的细软都几乎不剩什么了。
  还好官府到底象征性地送回来几口箱子,老爷在里面找了找,幸而有几张地契房契。
  加上藏在亲朋好友家里、被送回来的几口箱子,也有不少值钱的东西。
  虽说要恢复从前的富贵是不可能了,但好歹也够一家人在扬州乡下的开销。
  因此,老爷将财产分成了几份,先将值钱的古玩字画全部拿到当铺去换了现银来,给了阮珩,让他路上用。
  到琼州山高海远,在那里安家置业想必都要大费周章,因此这部分银钱是多多益善的。
  剩下的财产,除了地契房契不变之外,所有的东西也都折了现银,用来搬家、重新雇佣家丁下人,以及充当全家人在扬州重新安家落户的花费。
  扬州那边只有祖宅几间,恐怕住不下这么多人,定要扩建修整一番。
  白家人一听说消息,也连忙都赶来了。
  松云知道,自己当初硬要留在阮家,是伤透了父母的心,如今又要跟着阮珩远赴琼州,对于他娘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于是,他见到白嬷嬷,母子二人也是悲欣交集,松云哭着道说:“娘,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吧。”
  白嬷嬷自然是对他爱恨交加,一家人因为挂心着松云,这几日都并没有回乡下去,而是偷偷躲在阮家附近看着动静。
  白月和白升轮番盯着阮家大门,只等着什么时候官差押他们出来,就拿白月举人的身份,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发卖松云。
  一家人连日来一个囫囵觉都未曾睡,没想到峰回路转,还能盼到受恩赦的这一天。
  白嬷嬷因为松云没事了,实在太高兴,甚至已顾不上怨他什么,只是道:“娘跟着你,一道去琼州吧,你跟少爷两个,都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哪里吃过什么苦,路上也得要人照应。”
  “娘,你还是在家陪着姐姐吧,姐姐要读书,小妹也还小,家里不能没有你。”松云却说,“我跟着少爷很妥当,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白月前次会试并未考中,准备要找个富贵人家的家塾去,一边做先生,一边继续读书备考。
  而星儿从前在阮家学过一阵子算账,经此一变,便打算找一家绣坊,去做账房上的学徒,等将来也自己开个小本买卖。
  家中万事,的确离不开白嬷嬷。
  阮珩也说:“嬷嬷年纪大了,回家去好好休养吧,松云一个被我连累也就罢了,要是连您也跟着受累,我实在过意不去。”
  白嬷嬷自然是舍不得,但阮珩和松云都劝她不必跟着吃苦,所以她也只得作罢了,只是尽力打点着二人的行李,将衣物用品都细细备齐,生怕有所遗漏。
  *
  即便遭此大祸,但在这样的时局之下,能保得性命无虞已是大幸,众人都欢欣了好几日,一边从家中的残局中收拾可用的东西,一边接待了几家近亲密友的探问。
  三小姐也带着两个避难的妹妹回家来了,老爷深知在此情形之下三女儿和女婿所担的干系,肯帮阮家这一次,实在是情义匪浅,因此深谢了一番。
  三小姐虽然自小也是养在太太身边,但关键时候竟没有忘了魏月融和妹妹们,这也让魏月融感念极深。
  一家人在一起团聚,虽然不复往日尊荣,但患难与共,却叫人更加亲近。
  老爷也遣人到扬州去,好歹给太太也报个平安。
  虽然不知她还在不在意这个家,还拿不拿阮家当自己的家,毕竟还是要知会一声的。
  而且关键在于,阮珩那日在御前也给他兄长求了情,皇帝已经允准阮珵与穆元陵和离,相信不日即可团聚,这个消息,还是要告诉太太的。
  可是,遣去报信的人回来了,却带来了太太的讣闻。
  众人惊异。
  回来的人说,太太自从知晓了朝廷对穆家的处置,人就不成了。
  原本的旨意上说,幽王谋逆,但念在于国屡有宿功,判处终身幽禁,而子侄亲眷一律发配极边,株连之广,恐怕任凭怎样都无法把阮珵给摘出来了。
  那时阮家尚在危难,太太自己的亲父兄长,虽然不会对她不管不顾,却死都不愿意再插手阮珵的事,认为此事干系重大,若是强行求情,只怕连江家自己也要招来祸患。
  心痛之症,本就有使人猝亡的例证,太太连月以来,伤心焦虑已经疲惫虚弱不堪,眼看救阮珵无望,数夜之间,竟就不堪忧愁而死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老爷虽然对太太的选择寒心不已,但如今人猝然而逝,毕竟是数十年的夫妻,老爷听闻消息之后,还是一个人默默了良久。
  *
  时序已经入夏,可是地牢之中仍然阴冷异常。
  牢中阴暗不知昼夜,穆元陵从睡梦中醒来,看向牢房的另一角。
  阮珵在那里,身上盖着一条薄毯,不知是刚睡,还是已经睡了许久。
  那条毯子是他从狱卒那里换来的。
  听说皇帝与北狄交战告捷的时候,阮珵就知道穆家必败,因此做了不少准备。
  他将银钱缝在自己的贴身衣物里面,这才躲过搜查,带了一点保命的银子进了牢狱。
  这些天在狱中,为了免除打骂羞辱、每天都能吃上洁净的饭食,已经打点给狱卒不少。
  那条毯子是用最后几枚铜钱换的。
  “就这么几个钱,还想换两条被子?”狱卒那时还嫌少。
  “只要一条就行,哪怕多一堆干草也行。”阮珵是如此说的,他的确冷得受不了了。
  穆元陵静静地咬着牙关。
  这些天打点狱卒的时候,阮珵都是这样,他竟真的连一分钱都没有花在穆元陵的身上,就连他受审那日都没管他,任由他受刑。
  不过,穆元陵知道自己活该。
  第69章
  阮珵原本待他是很好的。
  即便穆元陵反感这门婚事,因此迁怒于阮珵,长久地冷待他,他也一直毫无怨言,甚至尽职尽责地照顾着他的起居。
  即便从来没有同寝过,阮珵仍然认他做丈夫,帮他叠被铺床,按照寒暖的变化贴心地给他准备每日的衣物,日日都让厨房揣摩着他的口味做了饭菜来。
  穆元陵身边以往也不是没有服侍的人,可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他心里也明白,有了阮珵之后,他的生活确实比以往往舒适了很多。
  幽王一家都在北境,只有穆元陵一个像个人质被先皇扣在金陵,从小一个人生活,他还从未体会过这么体贴的照料。
  穆元陵就是不该因此,就以为阮珵是个好欺负的,可以任人揉搓了。
  那一日,穆元陵去见了皇帝。
  先皇驾崩七日,三皇子便登基了,眼见大势已定,穆元陵对新皇说:
  “等到国丧期后,你该能放心与我成亲了吧?”
  穆元陵与三皇子是从小一起在宫中长大的。
  外间都认为,幽王力主三皇子与自己的世子成婚是心怀叵测,而穆元陵也纯粹是为了让家族把握朝政,所以才屡屡亲近三皇子,甚至做过不少出格的举动。
  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对他并非无意,穆元陵知道,自己也不是自作多情。
  穆元陵对皇帝说:“你从前不愿搭理我,我自然知道你是因为忌惮穆家,可是眼下天下都是你的了。父王的心思我知道,但是我会力保你,父王是识时务的人,有我去劝他,他一定……”
  “你去劝他?”皇帝却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是那样美,这些天当了皇帝,虽然仍然服素,但神丰英朗,更胜从前。
  穆元陵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走神。
  皇帝接着说:“恐怕你父的狼子野心,早不是劝说能管用的了。这些年你在金陵为人质,又何曾牵制得了他的一言一行呢?要不是我拦着,父皇早就一气之下把你斩了。你的命在幽王眼里尚不重要,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还想拿什么劝他?”
  穆元陵气结。他知道皇帝说的是对的,他父王能在北境嚣张这么多年,甚至屡屡将手伸到朝堂上来,毫无忌惮之心,不就是因为心里已经不在乎他这个世子的死活了吗?
  但穆元陵心里也恨他这么残酷直白地把真相说出来。
  他激动地说:“至少我不会篡你的权,夺你的位,这你总该相信吧?”
  皇帝沉默了一瞬,接着,又笑了:“我信,但这不重要。”
  穆元陵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因皇帝的信任而欣慰,还是该因为他说自己的忠诚不重要而生气。
  他只是近乎绝望地问:“那等你削了父王的权,穆家再也威胁不到你的时候,你会考虑我吗?”
  皇帝一时不知如何说,但他还是开口了:“不会。穆家只要有一个人在,就始终是朝廷的威胁,我永远不会生下有穆家血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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