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阮正业心头猛地一沉,只见那太监从袖管里掏了掏,拿出来几张薄薄的纸来。
  “公爷这三万两银子,还是留着替贵公子置办嫁妆吧。”
  那不正是阮正业先前打点给他的银子么?
  如今他将这钱还了回来,用意再明确不过了。
  阮正业登时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推拒道:“公公这是做什么,小儿在宫中还需公公看顾一二,这……”
  那太监却挥了挥手止住了他,说:“实话跟您说了吧,皇爷怕是已经对贵府留了意,心里存了打算了。别说这三万银子,就是三百万,咱家也是无能为力了。”
  阮正业心中一沉,知道已是无望,但仍是将银两塞回那太监的手中,又问了许多阮珵在宫中的现状,又打听了半晌皇帝究竟是想要给阮珵一个怎样的前程。
  那采选太监也还算厚道,虽然并无法十分拿准,但还是根据自己掌握的消息,与阮正业分析了一通,阮珵接下来最有可能的几个去向。
  如此一来二去便说了许多话,在如今的关头,阮珵前途未卜,就是阮家前途未卜,更重要的是,那太监说恐怕皇帝已经对阮家存了心思。
  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呢?
  阮家向来低调处世,在皇帝面前既不得脸,也没留下过什么劣迹。
  阮正业不明白,皇帝到底怎么盯上了他们,又想拿他们怎么样。
  眼下圣上御体违和,朝中各路人马早都蠢蠢欲动起来,为国本之事奔忙起来了。
  自从阮正业重回朝廷,过了这几个月,情势也渐渐明朗起来,不过,阮正业并没有急着向任何一个皇子下注。
  如今皇帝已经留意阮家,那么到底是欣赏阮家持身中正,还是不满阮家不站在自己看好的皇子一边呢?
  阮正业乍然如落迷雾……
  阮正业忧思沉重,心中百转千回,要回家时,见到白升还在门外焦急地等着,才想起来家里有事,匆匆赶回家,却当先听说魏月融突发急病的消息。
  白升在府外,其实也不怎么清楚今日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见贮月轩来人让他去找老爷,便急忙去了,等晚间跟着老爷回来,才知道松云也出了事。
  可是,白家人只知道下午松云去了太太那,但自从松云进了正房,就再没消息出来了。
  等松云被送回晴雪斋,晴雪斋又立刻被封得铁桶一般,连白嬷嬷和星儿都没法探听到消息,一家人就只得心急如焚地等着。
  阮正业下午在见太监,白升知道是事关重大的事,见到老爷的表情也不同寻常的凝重,再加上魏月融重病……
  府中眼下,已经没有一个人能顾得上松云、管得了松云的死活。
  白升思索再三,他决定去无锡找二公子。
  *
  阮正业坐在魏月融床边。
  魏月融自从生了小十六之后,身体就不如从前好了。
  光是阮正业回来的这几个月,他就病了两三次。
  阮正业把手放在魏月融的额头上试了试,滚烫,问郎中,只说是受寒。
  魏月融一直在昏睡之中,阮正业只好问他的下人,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人,怎么就能变成这样。
  可是下人支支吾吾,只说他早上去了太太那里请安,之后就没回来,等到傍晚被送回来时,已经这样了。
  连魏月融身边的人都这样,别说正房的人了。
  这么多年来,太太身边从没用过阮家的人,都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江家签了死契的家生子,太太说一,他们绝没有二话。
  明知有事,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却问不出一句实情,阮正业越听越烦躁,正不知向谁发作,太太却在这当口遣人来请他到正房说话。
  太太是听说了老爷下午见了宫里太监的事,急着想问大公子的情况。
  老爷冷哼了一声,对那下人道:“她还知道珵儿?滚回去告诉她,珵儿将来是嫁去皇家的人,帮不了她把阮家改姓江。”
  那下人连滚带爬地去了。
  不知是不是老爷此话说得大声了些,魏月融在昏睡中似乎听到了,但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反倒呓语起来。
  阮正业握住了他的手,凑近了想听他说些什么。
  “江……哥,我不想去江家,你别卖我……我想回家……”
  魏月融在睡梦中显得忧虑和恐慌起来,说的话也断断续续而没有逻辑,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阮正业皱起了眉头,用另一只手将他抱着,让他靠着自己,下意识地用信香安抚着怀中无知无觉的人。
  “不怕,不怕……”他不断轻声地安抚着。
  因为受到安抚,魏月融的表情稍安,但口中仍是时不时梦呓般轻唤着,喊得多半是“娘”。
  阮正业一直抱着他,他握着魏月融的手,这时才发现他手腕上好似有一条红色的勒痕。嬿擅停
  他轻轻将他的袖口捋了起来,像是麻绳绑缚过的痕迹才显露出来,一直延连至手臂,肩膀上也有,有几处因为绳索的摩擦而破了皮。
  显然不是被绑了一时半会。
  阮正业不觉咬了咬牙。
  其实这几个月之间,家里发生的种种事端,老爷心里都很清楚。
  阮珩和阮珵的分化结果让太太不安,让她觉得自己受威胁,一时有些过激,这些他都可以理解,所以,也并没有怎么插手她对魏月融的为难。
  可是,万事总该有个限度。
  如今,魏月融已经百般示弱,甚至阮珩都不惜在临近科考的时间里放弃读书,太太应当消停一些,不该再揪着不放了。
  然而太太显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这让阮正业心里不由得萌生出深深的厌恶。
  作为一家之主,他最在意的永远是家宅安宁,如果谁不维护这样的安宁,谁就要受到惩治,这是他几十年来治家的原则。
  何况,太太在家向来独断,就连阮正业也时常避让,为了安抚她,已然容忍了很多。
  眼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魏月融身上的伤痕刺眼,让他突然不想再忍下去了。
  阮正业此刻,很有一种掀桌子的冲动。
  第53章
  松云趴在床上,周医婆守在他的旁边。
  他身上的伤痕已经被处理好了,大部分都在后背,因为他一直都拚命护着肚子,所以并没有被打到正面。
  而因为魏月融的及时维护,他也没有受太重的伤损,只是有几处青紫,周医婆给他揉开了肿块,抹了药油。
  周医婆给他诊了脉,胎像多少受到震动,不过多半是因为他情绪起伏太大的缘故,要卧床休息几日才能下地。
  松云此刻,除了担心孩子,多半都是满心担忧着魏月融。
  他虽不知道,魏月融回扬州或许就是赴黄泉,但他毕竟知道,对他来说回扬州肯定不是好事。
  何况魏月融今日在寒风中跪了半日,只怕要生一场大病。
  松云心中充满了悔愧,他后悔自己求魏月融帮自己保住孩子。
  要是他知道魏月融为了保护他会受这么多罪,自己再怎么样都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可是,如果不求他,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就喝下那碗落胎药吗?
  松云哭起来,他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如何做才是对的。
  他又想到了阮珩,要是阮珩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会怎么样呢?
  他简直不敢想,阮珩为了不让魏月融被赶回扬州,能在雪地里跪一夜,而因为自己的事,魏月融这次却真的要回扬州了。
  他不知道阮珩会不会有什么办法挽回魏月融的命运,可是他直觉地知道,阮珩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去求太太了。
  他会用别的方式,或许是更直接、更激烈的方式。
  而那样的话,说不好整个阮家都会被翻个个。
  因为松云自己的事,整个阮家都要乱起来了。
  松云实在太害怕了,自从入府,他都想着要谨小慎微,只想在阮珩的羽翼之下安静地生活,可是没想到,自己的事竟然能引发这样可怕的风暴。
  他很想他娘,也想魏月融,更想阮珩,他想要他们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可是眼下,他几乎被太太拘禁起来,别说远在东林书院的阮珩,就连爹娘都寻不到。
  松云忍不住无助而痛苦地呜咽了几声。
  周医婆像姨奶奶一样心软,她心疼松云这么小就要面对这样生死攸关的处境。
  可是,她知道松云不能再这样恐慌下去,虽然胎儿暂无大碍,但谁也无法保证几个时辰之后会怎么样。
  于是,她让人煎了些安神的汤药,又给他针灸了几个xue位,安慰着他,让他勉强地入睡了。
  *
  阮正业一边安抚着高烧昏睡中的魏月融,一边想着许多事,心中涌动着种种心思。
  然而,还没等阮正业想好要把太太怎么样,太太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家里向来没有什么地方是太太不能去的,她没等通报,便直接闯进了魏月融的卧室,见到阮正业坐在床上,将魏月融抱在怀里,在这个节骨眼上觉得格外刺目,心中便也不由得腾地燃起怒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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