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若真叫人翻腾出来了,阮珩勾搭父亲的身边人,不必说是要身败名裂,照老爷的脾气,要打死他都不是没有可能。
  而兰漪,更是不可能有活路了。
  魏月融不由得怒上心头。
  要真是兰漪起了糊涂的念倒还简单,只是方才兰漪的每个神态他都看在眼里。
  魏月融几乎可以笃定,这件事并不是兰漪所为,他甚至一无所知!
  要是有那样一张字条在里面,这香囊不论是要给谁,还是自留着,必定都是极私密而令人紧张的。
  兰漪虽然有些头脑,但城府并不深遂,若字条是他写的,方才提到香囊时,他绝不会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究竟是谁偷了他的香囊,将字条塞了进去,又放在了阮珩衣物里的?
  要使这样龌龊的手段,这个人又到底是冲着阮珩还是兰漪来的呢?
  *
  玉棋用托盘捧着那张药方,从晴雪斋往贮月轩去。
  她的脚步慎重而又轻快。
  她知道阮珩是不会轻易随便派一个人去贮月轩的,虽然有些纳罕,为何他大半夜要人送张药方,但她心中思虑着些别的事,一时也想不明白。
  在院子的月洞门口等了没多久,魏月融便遣人引她到内室去,玉棋便捧着那只小银盘进去了。
  见了魏月融,她也是如常一般笑着行了礼,口齿清楚地说:“我们少爷说,叫我拿这药方给您,看是不是您这几日要找的那副。”
  那张方子,就是阮珩方才让她抄写的,她不禁想起当时阮珩望着她时脸上赞许的神色。
  毕竟,丫鬟之中,能写出她这样一手好字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魏月融看了看她,似乎有一瞬间的意外,但很快就不再迟疑,她看着魏月融接过了信封,很自然地打开来,凑到灯下去看。
  玉棋不懂药理,她也不知这药方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要阮珩去为他寻,不过魏月融似乎确实是知道这事的。
  魏月融对着那张方子看了一会,就轻轻笑了一下:“这张方子是你写的?你的字倒好。”
  玉棋笑了笑,说:“奴婢从前跟着五小姐读过书,所以会写几个字。”
  魏月融嗯了一声。
  玉棋听不出喜怒,只见他眉头微蹙,好似对着方子仔细地研读着。
  玉棋知道他认得的字不多,心里只以为他正在努力地辨认字迹。
  魏月融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好像很快就终于明了了似的,把那张药方放下,伸手到旁边的矮柜抽屉里摸索了什么东西出来。
  玉棋低着头,并不敢盯着他瞧,但也知道他多半是拿些赏钱出来给她。
  整个阮家的下人们都喜欢来往贮月轩的差事,因为魏月融给赏钱一向是大方丰厚的。
  不过,魏月融却并没有给她什么的意思,而是提了一个有些莫名的问题,他问:“那唱的曲子呢,你会写吗?”
  “什么?”
  玉棋有些发愣,听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之后,却觉得浑身的血液为之一凉。
  她忍不住盯着魏月融,只见他魏月融的掌心摊开,内中却不是银钱,而是一张字条。
  他用手指捏着一头,提起那张白底红墨的字条,在空中悬着,上面的字迹清晰无比。
  “玲珑骰子安红豆。”
  玉棋陡然间如同头顶上被打了一个焦雷一般,脸上一副见鬼一般的神色,扑通一声便已经跪在了地上。
  玉棋实在不知为何这张字条转了一天就出现在了这里,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才明白为什么阮珩忽然要她写什么药方,不过是为了筛选出那字条上笔迹的主人。
  她真傻,竟然就那样写了那些字。
  祈求饶命的话已经从她口中倒豆一般滚落出来。
  魏月融只是岿然不动地看着他,但玉棋知道,她若是不交代些什么,今天就别想出贮月轩了。
  玉棋彷佛这才发现内室不知何时已经一个人都没有,早已然浑身冷透,有些哆嗦着说:“我……奴婢是一时中了邪,想着,想着也为自己谋个前程,所以才……才……”
  “不说实话,我就把这个拿给太太。”
  魏月融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将那张字条提起来晃了晃,又撂在了桌上。
  玉棋看了一眼那张纸条,感觉彷佛魏月融捏着的不是纸条,而是自己的性命,随时都可以撕碎了一般。
  她知道魏月融这回是不好糊弄的了。
  她只得哭了起来,说:“奴婢不敢欺瞒,说的是实话!奴婢听说珩公子喜爱诗文,又因……又因松云在诗书上有些不通,所以,所以觉得自己可以……”
  “那香囊是怎么来的?总不会是你做的吧?”魏月融彷佛已经失去了耐心,又一次厉声打断了她。
  魏月融在内宅中的名声一向是很宽仁待下的,平日里丫头婆子们见了他都觉得亲切,玉棋虽然没有当过魏月融近身的差事,但也从来没听说过魏月融如此疾言厉色。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只得一咬牙,道:“是徐嬷嬷给我的。嬷嬷说,她也算是教养过二公子几年的,对他的性情熟悉些,”
  “她说公子喜欢萱草,就拿了这个绣萱草的香囊给我。还说,公子不喜欢轻浮人,叫我悄悄地自己写了字条,和着香囊掖在他衣服里,等来日,他再见我的字迹,日久天长认得了,便知道我是哪个,这样……这样既风雅,又含蓄……少爷才会喜欢的。”
  玉棋一道哭一道诉说,好半天才把一套话说完,但魏月融听了,却没有像之前那般立刻追问。
  可是他越是这样,反倒让玉棋更恐慌了几分,在地上不禁微微地颤抖起来。
  过了半晌,魏月融才又开口:“你要仔细回话,徐嬷嬷是太太派来照料珩公子的。”
  魏月融的声音是那么寒凉。
  太太派来照料阮珩的嬷嬷,却在教唆侍女勾引少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话!
  玉棋立刻便又出了一身冷汗,却还有些心存侥幸,哆嗦着说:“徐嬷嬷……是奴婢的婶娘,她……”
  “这个我知道。”魏月融不以为然地阻止了她继续编织下去。
  是了,魏月融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底细。
  恐怕不止她,阮珩院子里的每个人、甚至一草一木,她们是从哪来,到哪去,怎么被安排进阮珩的院子,魏月融对这些都是瞭如指掌的。
  玉棋知道自己今天是跑不掉了,她太清楚魏月融现在想知道的是什么。
  她并不是一个少心眼的丫头,在内宅混了这么几年,她深知这府中有些事情是万不能插足的。
  为了明哲保身,她也用尽心机地周旋了许久,只是没想到,时也命也,自己还是被那可怕的漩涡卷了进去。
  玉棋已然说到这个地步,便只能接着流泪道:“徐嬷嬷说,太太如今与从前不同,只是但愿三公子读书上进,更胜二公子一筹,因此,会对奴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徐嬷嬷还说,等到了时候,说不准太太还会做主给我抬房,以后我就能跟松云平起平坐地服侍二公子……”
  她这话说得已经够含蓄,实则即是,太太如今,恐怕是巴不得阮珩房里被妖精给占满了才好呢!
  若想栽培一个人不易,但若想引一个人走邪路,方法何止千万。
  好在玉棋还没糊涂,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在魏月融耳朵里听着是什么意思,但她不得不让魏月融往那个方向想。
  魏月融眉峰紧蹙。
  从前太太监督阮珩读书,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魏月融虽然心疼阮珩刻苦,但一来读书上进是一个人立身的根本,生在富贵人家里最易使人软弱无能,若能从小吃些苦历练起来倒是造化一件,二来大太太管自己家的儿子,确实也轮不到他插话。
  不过其实人人心里都明白,太太虽然身负悉心教养庶子的贤名,但也并非没有私心,其实是不舍得自己亲生的儿子十年寒窗罢了。
  从前大公子有爵位继承,无论怎样都是稳妥的。
  而三公子有太太私心袒护,一心想着只让他继承田产商铺就好,读书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只有阮珩是没有依仗的,将来一辈子如何,全凭自己的本事读书做官了。
  从前阮珩读书上进,整个阮家包括太太都受益。
  因为老爷走后阮家的家主还是承袭爵位的大公子,阮珩无论官做得再大都威胁不到阮珵,反而能够振兴阮家,因此太太逼阮珩读书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但现在就不同了。
  阮珵分化成坤泽之后,爵位就与他无缘,可能承袭阮家爵位的就变成了阮珩和阮璎两人。
  阮珩年长又是乾元,但阮璎占着正室所出的名分,在机会几乎均等的情况下,自然是谁上进、有才有德,谁就更能得到老爷的偏爱。
  不过,阮珩读书的底子是十几年如一日攒出来的,何况他头脑又不傻,哪里是阮璎这个诗酒风月的半吊子一时半刻能赶得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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