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就好,”阮正业神色便宽松了许多,又说,“我方才让她送些药贴来给你。”
“不敢劳烦太太,我这里有药,况且也不碍事。”魏氏又连忙道。
阮正业点了点头,看起来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于是话锋一转,又说了些魏氏意想不到的话。
“珩儿是个好孩子。你生了他,也是你的福气。”阮正业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魏氏听了这话,却似被焦雷打了一般,想到了从前的事,赶忙跪下了。
“二公子若是因此事触犯太太,都是我的不是,他还不懂事的,老爷就看在……”
阮正业却笑了一声,当先一只手柄他拉了起来:“你做什么这么紧张?”
“他马上就十八岁了,还不懂事吗?”他接着说,“况且我又还没说他什么。”
魏氏惊魂未定,只敢在一旁站着,阮正业便道:“他今天说,马上到清明节,今年还要去给他二叔扫墓。”
“什么?”魏氏愕然。
阮珩是晚上跟阮正业和太太一起用晚饭的时候提的这事。
阮正业的弟弟阮正兴去世的早,又没有子嗣,多年以来,阮正业都是派阮珩去给他上坟的。
阮家的祖坟自然在扬州老家,但阮正兴却是藏在金陵郊外,这件事情,是阮家的一件不大不小的忌讳。阮家世代公卿,子侄中难免就有一二不肖者,不过像阮正兴那样荒唐的也是不多见的。
阮正兴小时便不学无术,十几岁时迷上戏曲杂技,不知怎的着了魔般,便跟着戏班跑了,一个公府少爷,跟戏子混在一处,天天登台唱戏,更有甚者游戏于勾栏之间,最终也不知染了什么病,未及而立就死了。
阮老太爷气得不认这个儿子,发了话不许这个脏东西葬入阮家祖坟,就在杭城阮家郊外的庄子上找了块地埋了。
此事本身与阮家大房无关,然而阮老太爷已经过世过年,阮正兴毕竟是阮正业亲弟,无后而终,也不能真的无人照管香火。阮家的族长便提过几次,要大房过继一个儿子给二房,阮正业虽然没有答应,但年年清明祭扫,总是派阮珩去他二叔墓上添些香烛。
本来这种晦气的差事是落不到阮珩头上的。阮珩是阮家唯一的庶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偏偏让他去做这种事,不是摆明了有要将他过继给阮正兴的可能吗?太太不论是真贤惠也好,为博贤名也好,都不会做这样排挤庶子的事。只是后来出了阮珩为魏氏求情的那桩事,让她彻底改变了主意。
然而,如今的情势已经大不一样了。家里家外虽然没人议论,但自从阮珵和阮珩先后分化,府里已有一大半的人默认阮家大房的家产爵位,将来都是要落在阮珩头上的了。若作为大房承嗣子,更有可能成为公爵世子,阮珩自然没有再去给二叔添香火的道理,今年清明的安排又怎能跟往年一样呢?
但是阮珩提起这事,虽然轻描淡写,但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了,他宁可不要世子的位置,哪怕真的被过继给阮正兴也无所谓。
太太为了十六小姐的那回事如此敏感,还不就是为了那些事吗?在太太心中,这个家,将来如果不能是大公子的,那就必须是三公子的。
为了不让太太为难魏氏,阮珩宁愿放弃继承阮家这份爵位和家产的可能。
阮正业话音一落,魏氏便大惊失色,慌乱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急切地道:“老爷,二公子他还不懂事,他还……”
“你放心。”看见魏氏的语无伦次,阮正业连忙安抚了他一下,说,“我不会让珩儿再去正兴墓上了。今春回来之前我就跟族里说过,在堂亲子弟里找个好的记在正兴名下,再找个好日子,还是将他迁葬回老家吧。”
魏氏这才放心下来,点了点头,说:“老爷这么做,是极妥当的。少爷不管怎么说,都是老爷和太太的儿子……”
阮正业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他的意思:“你一直安分,这很好。往后我看十六小姐,还是送到太太房里养吧。”
魏氏忽然瞪大了眼睛:“什么?”他忍不住说,“可,可是……”
阮正业明明说过……那天是他亲口说,让小十六跟着他的。
阮正业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就来了贮月轩。魏月融本来都做好准备,等太太一回来,就叫乳母把十六小姐抱到太太房里去的,可是是阮正业说,让他自己养十六小姐的。
魏月融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被太太抱走,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且太太养育的孩子,到底尊贵些,他就算心里不愿意,为了孩子的前途也是愿意的。可是,这样的出尔反尔,大起大落,还是让他感到深深的错愕。
“也不必明日就送去,”阮正业却打断了他,声音显得毫无感情,“先让她多在正院玩玩,再慢慢地送到正院去住,孩子跟着你长了那么大,一时不习惯也不好,隔几日还回来你这里住一日吧。”
魏氏感到如同从头顶浇下一盆寒冰,整个身体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只觉得这比打他一百个耳光都痛,他想说什么,可是想到阮珩……
魏氏眼中滚下泪来,但是口中只是说:“是,我知道了。”
阮正业感到自己终于重新安排好了家中的一切,他像是觉得自己做了唯一正确的事,而并不想对魏氏的情绪做些什么,于是很快就起身,出去了。
身后亮着烛光的屋子里,很快传出了隐隐约约的,压抑着的哭泣声。
第8章
阮府的日子重归宁静。
阮府几乎总是很宁静的,像许许多多其他的世家大族一样,虽然里面或许有一些人会在夜晚偷偷哭一场,但到了白天还是一样的宁静,没有你死我活,甚至没有一丝的吵闹,一丁点不体面、不光彩的事都不会发生,好像那些事情是根本不存在的一样。
十六小姐的笑声开始常常在正院响起,而阮家的三个公子们也都开始上学去了。
只不过,阮珩和阮璎到外面的学堂去,而阮珵留在内宅,跟自己的妹妹们一道,由一个女先生教。
不过,这些事情对于松云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对他来说,这个春天最重要的事,是他终于也分化了。
松云是在自己家里分化的。
那天也是恰巧,又是他回家休假的日子,白日里还好好的,晚上睡了一觉,夜里便发起热来,白嬷嬷起先骂骂咧咧,说松云定是白天下河摸鱼着了凉,这么大了还闹病,烦得很,便给他吃了些药,待得过了一个多时辰,松云还是不好,而且发热得糊涂起来,白嬷嬷才开始着了慌。
“娘,我看弟弟不像是着凉,是不是分化了?”白月先猜测道。
“分化?分化成什么了?”白嬷嬷是中庸,闻不出来,慌忙问道。
白月虽然是乾元,能闻得出松云应当不是乾元,但是她寻常也没有见到坤泽的机会,不知道坤泽是什么气味,因为凡是坤泽,总是在深宅大院中,不会在外面随随便便让人见的,于是她也说不知道。
“我看还是请郎中来看看吧。”她说。
夜里请郎中急诊并不容易,白月去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人请来。
郎中来望闻问切了一通,便拈着胡子说:“小公子只怕是在分化,虽然信香还弱,但是坤泽无疑了。”
白嬷嬷惊地一跳,忙问:“那我们该如何呢?”
“若有清心丹,吃上一粒便好了,若没有也只得忍耐些罢了,他还没到情汛,不妨事的。”郎中说。
白嬷嬷便多多地封了些诊金,将郎中送走了。
首要的问题,是清心丹。虽然郎中说可以忍,但松云看起来难受得不行,人还迷糊着,但是一会喊难受,一会叫娘,出的汗比豆子还大,叫白嬷嬷心慌意乱。
“孽障啊,这大半夜的哪里给你找清心丹去?”白嬷嬷拍着大腿道。
清心丹实则不是昂贵的药物,但贵在难得。为了保证坤泽们都在分化后尽早嫁人生子,这种药官府一向是禁止私人制售的。因此,所有的清心丹都是专供御用的,再由皇家分赐一些给官绅贵族,寻常的药铺根本是买不到的。
因此,松云要用清心丹,必须找阮家的主子才行。
阮家的大公子和别的坤泽小姐都有清心丹,就连老爷的侍妾们也都有,随便找个亲近的求一求,总能弄到的,可是即使不说主子们都在睡觉,眼下三更半夜的,二门都下了钥,进不去也出不来,找谁要呢?
白星儿看见哥哥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略一思索,说:“娘,我钻狗洞进内宅吧!”
“不能去!”白嬷嬷却说,“万一被巡夜的当成贼怎么办?再说,你找谁要?”
“我找魏侍君。”星儿说。
白嬷嬷却说:“别祸害人家了,他们的清心丹都是有数的,不侍寝的时候太太才给他,你去问他要,他肯定给你,那他自己没有了怎么办?”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问:“白大娘,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