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况且这么听下来,魏氏好像也没犯什么错。松云这么想,便也这么疑惑着说了出来。
星儿却叹了口气,说:“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别听。”又说,“我都能想到太太骂他什么,肯定是说他没教好小姐,再往重里说,就是看见自己生的二公子是乾元了,心里骄傲,生了僭越的心。”
松云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太太能把魏氏想得这么坏,但太太都气得打人了,多半真是如星儿所说的那样,不禁也有些不寒而栗。
“那我该怎么办啊?”他没头脑地害怕起来,由衷地问。
松云笨是笨了一点,但他有一点好,就是从善如流,不耻下问。
星儿便大方地跟他说:“哥,我劝你就当没这回事,什么都别跟二公子说。”
白嬷嬷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松云先答应了,又担心地问:“那要是他从别的地方听说了怎么办?”
“那咱们这府里就没安生日子过了,哥你就等着天天看大戏吧。”星儿说。
松云知道这话的意思,阮珩虽然一向很尊敬自己的嫡母,对魏氏也极少过分亲近,但万一太太和魏氏同时掉进江里,松云很清楚阮珩会毫不犹豫地救谁。
松云从小就跟着阮珩,见过的事情也多,阮珩十来岁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当时三公子发了痘疹,病情有些凶险,太太为了照顾儿子,就没精力照管家事,便将内宅大小事务一应交给魏氏照管,结果也是不巧,就在魏氏管家的期间,家里的一个小丫头跟年节下来府里唱戏的戏子私奔了。
大户人家闹出这样的事来是极不体面的,魏氏虽说也是倒霉,但毕竟是在他管理下出了这样的事,难辞其咎,太太气得倒仰,把魏氏狠骂了一顿,还差点就要将他发配回扬州老家侍奉宗祠去。
阮珩听说了此事,便在太太屋外跪了一个晚上。
此事闹得人仰马翻,最终的结果便是魏氏没有被发配回老家,但阮珩在太太心里的位置也大不如前了。
其实如果阮珩不求请,太太也未必会真的那么处置魏氏,但阮珩无论如何也要如此做,却惹怒了太太,让太太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亲子跟养子到底是不同的。
阮珩虽然长大了很多,但性子同以往并没有什么差别,如果阮珩这次也参与到魏氏和太太剑拔弩张的局面之中,松云虽然想不到会发生什么,但也觉得十分吓人。
他觉得自己不是很想看这种大戏,于是便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由于心中不安,松云提早结束了自己的旬假,这日早早就回到了阮珩那里。
阮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好似对内宅中的一场风波确实毫不知情,松云见了他的样子,便放心了几分。
“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阮珩问。
府里下人虽然偶有休假,但很少会容他们在自家过夜,总是一日便回来,但阮珩总是很体谅他们几个,每次休假都许他们在家睡一觉,第二天再回来,因此松云常常在家里腻到次日中午饭后才回,今天确实有些反常。
“少爷,我想你了。”松云憨头憨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想我干什么?”阮珩匪夷所思地失笑。
“没什么。”松云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很奇怪,其实他心里,是真的很担心阮珩的,又因为魏氏的事而很难受,就是不知怎的,说出来的话有点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脸红,便低下了头。
松云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在阮珩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样。
他一进门就垂头丧气的,好像心里担心着什么,刚刚看着自己,一幅很关切,又不知所措的表情,那样子,阮珩看得明明白白。
还不就是为了内宅的事。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松云的头,然后便起身,说要出门。
“少爷要去哪啊?”松云问。
“去给老爷太太请安。”阮珩说。
每日晨昏定省,阮家傍晚请安一般都在晚饭前,时辰确实也该到了。松云却不知怎么慌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说:“那个,少爷,你今天要不别去了。”
阮珩听他这么说,不禁失笑道:“我不去请安,是要给太太脸色看吗?”
松云啊了一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少爷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难道要等你来告诉我?”阮珩反问,又安抚他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怎么样的。”
松云虽然担忧,但听阮珩说不会出什么事,他便安心了许多,他知道在这府里很多事都很复杂,一个小小的纰漏都可能酿成天大的风波,他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总有人是能想得出来的,他的姐妹、他爹娘,都是想得出办法的人,阮珩也是。
第7章
是夜,贮月轩里。
阮府虽然大,但也不是每个老爷的侧室都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可以住的,只有魏氏有了这样优越的待遇,一个人带着自己的几个女儿住在这里。
魏氏已经梳洗过了,披着发坐在床头,静静地发了一会呆。
还有一两年就到三十五岁了,魏氏已经不再能称之为年少,不过他先天生就的一副皮囊,仍然让他显得充满光彩,即便他平日的穿着打扮从不逾越本分,但青蓝色的衣裳和朴素的银饰就已经足够衬托出他的美。
此时,魏氏却略显颓然,忍不住任由思绪反覆牵绕于今天在太太房里发生的事。
他明明教过小十六的。
他对小十六说过很多遍,她是小姐,她有她的父亲和母亲,她的母亲是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女人,因此她也不能管自己叫娘,即便他的确生了她。
这件事他也纠正过很多次了,直到小十六再也不会在人前那么叫,只是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那样叫一两次,只是这样罢了。
难道只是这样也不行吗?魏氏想到下午在夫人房里的时候,夫人拿着拨浪鼓逗她玩,十六小姐却一个劲地往他身后躲,然后说了一句:“娘,我害怕。”
十六小姐很少会那么怕一个人,她从来都很大方、活泼又礼貌,魏氏扪心自问,自己的确很用心地教过她的,他没做错什么,小十六更没做错什么。
可是脸上火辣辣的,到现在还疼。魏氏对镜照了一下,半边脸还是浮肿的,活像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一样,下午的时候他还得见管家娘子们交代事情,于是不得不用粉把那里的红色掌印盖住了,现在洗了脸,就又显露出来。
魏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挨打。太太让人把十六小姐抱走之后,他就跪下了。他有点慌,但是说得挺明白的,他说了自己平常是怎么教十六小姐的,又说她还是小孩子,可能还不认得太太,结果太太好像并没有要听他说什么,直接走过来,就给了他一巴掌。
屋子里还有好几个太太的丫头,都肃立在一旁,看着太太打了他,又大声地斥责他。
魏氏此时想到下午夫人房里的场景,忽然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感觉很奇特,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脑海里面乱乱的,忽然又浮现出二少爷小时候的样子。
魏氏想着,那时候他好像也就五六岁,刚懂事的年纪,一直养在太太房里,从生下来就跟自己没见过几回,但是那天在花园里,他趁没人的时候忽然跑过来,用手拉了拉自己衣服的下摆,然后悄悄说:“娘,等我长大了,我会保护你的。”
阮珩说完了那一句就跑远了。
魏氏想想都觉得那实在是让人心惊的一句话,后来在阮珩十岁那年,他果然如他说的那样,来保护他了。可是……
魏氏忍不住想着那些事,对着蜡烛默默地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小丫头细声细气地报了一声:“老爷来了。”
魏氏慌忙站了起来,下意识想找什么东西遮一下脸,但是看见阮正业已经大步走进来,来不及了,便只得赶紧行礼问安,然后侧着身子,努力地让他受伤的那半边脸隐没在烛光之外。
阮正业却直接走了过来,伸出手调整着他下巴的位置:“给我看。”
魏氏只好垂着眼睛任由他看,那半边脸都映在烛光下了,脸颊因为难堪而显得更红。
好在阮正业很快就放过他了,魏氏也不好矫情地拿扇子手帕遮着自己,就只能垂着头,又将那半边脸偏向暗处,叫丫头来上茶。
“老爷要用些夜宵吗?”丫头上了茶后,他照常问,他似乎并不想让阮正业提上午的事。
“不用了,”阮正业却还是说,“太太打你的事,我知道了。”
魏氏只得垂着头听着,阮正业接着说:“她也不是故意为难你的,先前你就主动说过,要将十六小姐放到她房里养,我忘记告诉她了,以致误会,此事说到底倒是我的不是。”
看来阮正业是来当和事佬的。魏氏可不敢当老爷这么大的和事佬,只得连忙说:“不关老爷的事,自从我来了,太太也没打骂过,已是恩遇了,今天是我叫太太生气,我不敢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