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30章 八棵树(3)
跟进后厨的佑宁不知道外间陈老师与秦昶之间就她的感情问题的一番严肃交谈,她正在关心邬嫂嫂和邬海生。
幼年的遭遇,使得她对人的感情的细微变化,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
人的善意恶意、喜怒哀乐,即使不付诸语言,她也能轻易感受得到。
邬嫂嫂的焦虑不安,邬海生的愁眉不展,盘旋在邬家夫妻二人周身的低气压,让她很难视而不见。
“邬嫂嫂是碰见了什么为难事吗?”佑宁将端进来的碗碟轻轻放进蓄满水的洗碗池,捞过挂在一旁把手上的毛巾擦了擦手,顺势靠在厨房中岛台的边缘,问。
邬嫂嫂目光闪躲,没言语。
佑宁又去看邬海生,邬海生默不作声,干脆拧过头,操起一把菜刀,拿磨刀石来来回回地磨起来,气势看上去颇吓人。
看起来问题有些严重,佑宁想。
“邬嫂嫂,你和邬大哥有什么事是不方便和我说的?”佑宁上前拉住邬嫂嫂的一只手,“你们就在这里工作十年有余了,于陈老师,和家人也没有什么分别。我不敢拍胸脯说所有的事我都能替你们解决,可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大家这么多人在这里,总是可以想到办法的。”
邬嫂嫂闻言,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慢慢暗了下去,“小林,各事体侬么办法解决的。”
“侬覅去烦小林!”邬海生回头轻斥邬嫂嫂。
性格和软的邬嫂嫂垂了头,伤心地伸手擦眼角。
佑宁轻叹,他们夫妻俩信奉自力更生,能不求人就绝不会开这个口。
“这有什么烦不烦的?今天正好我和秦昶都在,我没办法解决的事,也许他有办法呢?可是你们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究竟事情在不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邬嫂嫂抬起头来,看看佑宁,又望望老公。
邬海生皱着眉,一言不发。
邬嫂嫂一咬牙一跺脚,“他不肯说,我说!”
邬嫂嫂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给佑宁听。
自从国际大导来浙里拍电影捧红了竹海以后,浙里除了竹制品加工及周边产业,又多了以竹文化为特色的民宿商机,很多村镇都将民居改建为民宿,因地处长三角、毗邻浦江、杭城、苏城的地域优势,生意相当红火。
春节后县政府销假办公,决定招商引资,进而来了一批前来考察的潜在投资者。镇政府好吃好喝地招,甚至还借了陈老师的半山居款待投资者一行,不知道是半山居风景太好,还是菜太好吃,其中一个以房地产投资为主的投资人,忽然就对浙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几经考察之后,这个投资人与县政府签订了初步投资意向书,打算依托竹林,开发竹文化旅游地产,在浙里建造融旅游、休闲、养生、居住为一体的置业项目,以竹海温泉吸引游客和购房,建成后将为镇上、为县里提供大量就业岗位。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其规划征用的土地范围,包括了邬嫂嫂一家的山地,这是邬嫂嫂一家,乃至很多浙里山民赖以谋生的根本。
“镇上出项目建设土地征用的公告了吗?”这件事此前并没有透露一点消息,佑宁确实觉得棘手。
“出了。”邬嫂嫂点点头。
“环境影响评价信息公示呢?”
邬嫂嫂看向邬海生,邬海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在——浙里政务服务网上公示了。”
“几次了?”佑宁追问。
邬海生想一想,“一次吧?”
他并不确定。
佑宁蹙了蹙眉,事情确实很难办了。
“陈老师不知道?”
看到佑宁从厨房出来,身后跟着小心翼翼的邬嫂嫂,陈老师叹了一口气。
县政府征地建温泉养生度假区的公告来得突然,其实对当地原有各产业影响不大,毕竟无论旭日集团还是大大小小的苗圃,亦或当地的民宿,都是浙里的经济支柱,杀鸡取卵的事,县政府是不会做的。
这次拟征收用地巧妙地避开了旭日集团以及苗圃聚集的南山地区,而选择了以个人分散承包山地为主的北山区域,一方面是北山人烟稀少,还未经大量开发,生态环境更原始自然,征地工作推进起来遇到的阻碍会比较少,二是北山方向离海更近,将来宣传起来,背山面海,噱头更足。
照道理,旅游地产的建设,既提振了地方经济,又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是一举两得的事,因而无论是县政府、镇政府,还是山乡村民们,对此事都持欢迎态度。可对于邬嫂嫂一家这样一辈子靠山吃山的的山民来说,却不啻是晴天霹雳。
“这件事本不想教你们知道,”陈老师并不责怪邬嫂嫂夫妻。
那片山林是他们的根,两夫妻靠采山珍、挖竹笋和在她的苗圃里打工的收入,在县里买了房,供女儿读了书,他们对山的感情,普通人无法感同身受。
“你们工作本来就忙,我不想让你们来回奔波。”陈老师捶一捶自己的膝盖,站起身来,“现在公告已发,虽如有异议,可以与拆迁工作指挥部取得联系,但除非有重大理由,否则征地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也不想教佑宁插手此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叫县里再规划一处山地给他们就好。”
只不过拆迁工作指挥部当然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用钱摆平,做什么还要备用方案?
秦昶不明就里,但凭陈老师的三言两语,也能推测出个大概来。
邬嫂嫂与乌海生听见陈老师的话,眼里顿时燃起希望之光。
从苗圃出来,佑宁驱车,跟在小助理开的绿色新能源车后头,返回陈老师在村里的住所。
前后两进一共六间卧室的徽派建筑,今晚因多了两位客人而显得格外热闹。
陈老师平时无事并不住在半山居,而是住在山下村舍里。
村舍原主人女儿、女婿早年去粤地打工,在那边扎根落户,买房生女,把老夫妻二人接过去颐养天年,闲置的房子就以友情价租给了陈老师。后来村里统一翻新屋舍,陈老师就干脆搭了点钱给一起做了升级。
这会儿两位弟子联袂而来,天井里的灯亮了起来,平时闲置的客房赶紧开门开窗通风,换床上用品,再燃上驱虫驱蚊的药香……
佑宁叫陈老师和小助理别忙了,“我们又不是外人,这些事我们自己会做,不要因为我们打乱了平时的作息。”
陈老师的身体,也确实熬不动夜,此时已露出些疲态来,“那我不同你俩客气了啊!”
小助理陪陈老师回后头卧室去了,她自己的卧室就在隔壁。
佑宁与秦昶为了不打扰陈老师休息,选择了西厢的两间客卧,离主卧稍远,看电视也好,讲电话也罢,都不会影响到陈老师。
两人各自回房,放置个人物品,稍事休息,佑宁照例回复工作邮件,与工地连线查看进度,听操建国抱怨天气捉摸不定,而后在工作群里向工作室诸人报平安。
姗姗仿佛二十四小时守在手机旁,几乎立刻现身:想念邬嫂嫂的手艺!
乌尔宜隔了片刻才回复:开了一路车,早点休息。
财务:回来记得带些山货哦!
思思:问陈老师好。
消息滴笃、滴笃跳个不停,佑宁懒得回复,换了跑步装束,拉开门,不意外看见秦昶也站在廊下。
“一起?”他笑问。
佑宁点点头,率先跑了出去。
夜晚的浙里,并不是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村,推门出来,脚下村里出资铺设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统一翻新过的民宿屋舍隐在夜色中,路旁时有花草,不少人家墙头有凌霄花攀援而上,一丛丛开得如云似雾,闪烁的灯带从村子的这一头绵延至另一头,像一条灯光汇成的河。
晚上八点半,村里还热闹着,老人们坐在门口乘凉,放暑假自驾来过周末的客人有的在院子里烧烤,有的还在嗨唱,更有年轻人穿着成套汉服在花影下拍照。
夜跑的两人在其间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佑宁跑在前头,秦昶微微堕后半步,晚风自两人中间掠过。
途径姑婆家时,姑婆恰好坐在竹摇椅上,一边挥着蒲扇,一边与对门的老婶婶闲聊。
佑宁停下脚步,同姑婆打招呼。
姑婆笑眯眯的,“来看老师啊?”
佑宁点点头,“就住在老师家里了。”
姑婆摇摇蒲扇,“好的、好的,我晓得了!”
对门老婶婶牙都快掉光了,瘪着嘴,但一颗心八卦之火仍熊熊燃烧,“哦唷!是猫囡啊?带男朋友来给侬看啊?”
佑宁骇笑,幸好姑婆并不追问,只管挥手叫她夜跑去。
她赶紧快步跑离八卦中心,秦昶笑着追上她。
“你别多心,”等他追上来,佑解释,“我在村里,由姑婆抚养长大,左邻右舍都是老相识,大家有时候比较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