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佑宁才不做这拆散鸳鸯的恶人,“好好好,我同你去,你们开车在前面带路。”
姗姗心满意足,招呼上对酒吧开业盛况颇为好奇的年轻同事,一行七人,分三辆车,向着夜色最迷离绮丽的滨江驶去。
第14章 五棵树(2)
华灯初上的滨江是流光溢彩的世界,都市男女的夜生活在这里才刚刚开始。
佑宁的地狱猫夹在引擎轰然作响的法拉利拉法埃尔和帕加尼幽灵之子中间,不起眼得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佑宁淡定如常,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同事思思对豪车也习以为常。
她们曾经接过一单设计,业主在自家别墅拥有左右两排车库,停满她们连名字都未必叫得出来的顶级跑车,业主十八岁刚上大学的女儿日常用以代步的是一辆她们工作一辈子也不见得买得起的兰博基尼蝙蝠。
类似情形经得多了,佑宁和同事便有些麻木。
三辆车停经超级跑车遍地的车库,一行人在电梯口扫过电子邀请函上的验证码,搭乘电梯从车库直达一楼酒吧大堂。
电梯门甫一打开,“不可触碰”四个大字便映入眼帘,门前摆满祝酒吧开业大吉的花篮,佑宁留意到其中不乏知名艺人送来的花篮。
有穿笔挺制服的英俊侍应生上前一一在他们手背上盖章,然后请他们入内。
佑宁几乎是在进入酒吧的一瞬间,便职业病发作。
不可触碰所在的建筑,原本是一间意大利餐厅,佑宁早几年陪陈老师请客户吃饭应酬时,有幸光顾,领略过建筑内部格局和鲜活明快热情洋溢的西西里装饰风格。
此时此刻,佑宁已完全找不到当初建筑的格局痕迹,设计师彻底摒弃了建筑原有的空间格局,重塑了空间概念。
以彩色马赛克镶嵌出异国风情的墙体和连接空间的半圆拱门被悉数除去,取而代之的是五棵隽挺的屋中树,高低错落的植被与高大舒展的乔木形成林深见鹿的视觉效果,教人生出走向草木深处,一探究竟的渴望。
而她眼前蜿蜒延伸的步道,恰是女明星蜜蜜执意想要使用的透光混凝土,星光如练,从脚下散漫开来,曲径自通幽。
佑宁轻喟,这哪里是酒吧?分明是一处闹市中令人心神安宁的植物园!
姗姗挽着小男友过来打招呼,“灵灵姐,我俩要去喝酒,一起?”
佑宁在年轻男孩目光灼灼的注视下,识趣地摆摆手,“你们去罢,我随便逛逛。”
男孩子欢喜地拉着姗姗,跑进林木之间,三转两转就不见了身影,同事思思也自去寻找娱乐活动。
被同伴抛下,佑宁并不觉得失落,在植物园似的酒吧内,信步徜徉。
与大多数来宾在赞叹完酒吧装修后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英俊的侍者与美酒上不同,佑宁的注意力完全被设计师的巧思秒想所吸引。
她走到一棵学名雅榕的小叶榕跟前,轻轻拨开树下的阿拉伯婆婆纳草,蹲了下去。
近膝高的阿拉伯婆婆纳已过了花期,层叠蔓延铺陈如同绿色盖毯,人蹲进去,在灯光幽雅昏暗处,倘使不仔细看,很容易被人忽略,这令佑宁觉得自在。
植物和泥土的气息有种教人心神宁定的神奇力量,佑宁蹲在小叶榕脚下,垂头观察灌溉系统。
设计师使用了最常见也最高效的室内滴灌系统,整个室内植物生态都基于这套将节水与灌溉发挥到极致的滴灌系统,使枝叶伸展挺拔的常绿乔木、叶片碧绿肥厚的灌木、葱茏茂盛的草本植物、青翠贴地的苔藓植物在其中旺盛而有序地生长。
佑宁伸手抚摩小叶榕的树干,“你被照料得很好啊……”
而后听听到不远处有一管颇谄媚的声音在极力奉承,“蕊贝卡这间酒吧设计得太别致了!明明身在闹市,却让人有种走入森林的感觉,别具一格!“
被奉承了的蕊贝卡却不肯居功,以清冷的声音纠正,“并不是我设计的,我只是在大方向上和一些小细节上提了些意见而已。大家喜欢这种风格,可以找‘晖’园林设计工作室的秦昶帮忙设计规划。“
“那也是蕊贝卡眼光独到,在多如过江之鲫的设计公司里,独排众议选择了他家……”
“前期确实接触了多家的规划设计师,但大多数设计理念都优雅有余,个性不足。”蕊贝卡这回倒没有自谦,
“晖”园林设计工作室的秦昶啊……佑宁听到这个名字,并不觉得意外,还生出一种“原来是他“的豁然开朗感。
“晖”作为近年来以黑马之势异军突起的一间园林绿化规划设计工作室——也确如他自己所言,是家“小公司”——凭借奇突而鲜明的风格享誉业界,备受年轻富豪们的追捧。
不可触碰到风格,带有浓烈的个人色彩,粗犷狂放,又不失精致细腻,正如秦昶其人,矛盾又和谐。
虽有听壁角的嫌疑,佑宁还是等今晚的东道白富美蕊贝卡和她的奉承者走远,才自草丛里站起身来,绕过小叶榕,往不可触碰深处走去。
酒吧正中矗立着一棵可一人环抱的高树,被笼在一片柔和如同天光的光束当中,以它为中心,所有草木向外辐射开去,仿佛对它俯首称臣。
佑宁不由自主地走近它,才发现它的树干由一圈玻璃罩保护,有优雅英俊的金发乐手站在树下演奏小提琴曲,悠扬的泰伊思冥想曲的旋律回荡碰撞,教人情不自禁驻足。客人们手持酒杯,围着这棵枝繁叶厚的高树或坐或站,却无法真正靠近触碰希腊雕塑般的俊美乐手。
“很美,是不是?“
身后有人靠近佑宁,却又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在她耳侧说。
佑宁微微侧身抬头,望进秦昶一双幽深热烈的眼。
他今夜与在浙里初见,判若两人。
此时此地,他穿一件佑宁判断不出材质的湖水色衬衫,领口至锁骨两粒纽扣未系,一小片小麦色胸膛在其下若隐若现,衬衫下摆一半掖进黑色窄管牛仔裤的裤腰里,一半懒散地随意搭在外头,微长的黑发梳拢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刻隽挺的眉目,一洗打工人形象,以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融入酒吧的氛围当中。
佑宁被扑面而来的男色惑了一惑,才不太确定地问:“广西……白辛树?“
她没见过真正的广西白辛树,作为一个从未见正式发表,也未有鉴定标本,仅存在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一本树木分类学著作中的传说树种,单凭幽暗光线下肉眼观察到枝头悬挂的果实大小,她很难说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如果能走近看就好了,佑宁想,但若只是地理分布广泛的小叶白辛树,又实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用玻璃罩防护起来。
“在哪里找到的?和小叶白辛做过基因比对吗?”出于职业习惯,佑宁下意识问。
秦昶朝佑宁露出的微笑,“替客户找寻奇花异草的过程中在广西一家苗圃里发现了几棵,老板自觉奇货可居,不愁没有下家,因而不肯接受采样。”
他耸耸肩,“就让它一直处于薛定谔的猫的状态也未尝不好。”
客户希望拥有一棵珍稀的景观树,但并不想知道这棵树的来龙去脉。
“价格想必惊人。”佑宁咋舌。
秦昶露出一个“不可说”的微笑。
佑宁没有继续纠结这株白辛的问题,转而与他探讨起采光与通风的问题。
“光伏玻璃?”佑宁抬头指向挑高十米的钢结构球形玻璃顶棚。
秦昶颔首,“使用了天文台球形玻璃顶旋转结构,可转动开合。天气晴好的夜晚,顶棚徐徐打开,夜风灌入,星月交辉,又有音乐美酒相伴……”
佑宁“哗”一声,“简直神仙般的享受!”
秦昶抬腕看表,邀请佑宁留下来,“再多等一个半小时,你就能见到它开业当天初开启的盛景。”
佑宁留意到他换了手表,小十万的 grand seiko 换成一块墨蓝色方形麟纹鳄鱼皮表带的机械腕表,玫瑰金材质的表壳和指针彰显了年轻活力和优雅时尚。
陈老师曾经向她传授经验,做他们这一行当,不方便穿戴奢侈品,但一定要懂奢侈品。很多客户看起来浪头掼得老大,可其实并不舍得花钱,顶好用最便宜的人工和预算,达到最顶级的效果,有些则恰恰相反,完全不在乎预算,不要最好,只要最贵。
“你能从这些小细节看懂一个人的品位和对自身的定位,”陈老师当时气定神闲地对她说,“就好比你可以不会喝酒,但一定要懂酒一样,只有懂,才不会露怯,进而做出符合他们消费心理的报价。”
佑宁深深感激陈老师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
“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工作。”佑宁婉拒。
男色固然诱人,但看看就好。
她和把中档车价位的腕表当普通装饰的秦昶,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昶没有继续挽留,目送佑宁的身影消失在林木深处,这才转身绕过那棵正式“身份”成谜的白辛树,踩着隐藏在树影里螺旋而上的楼梯,回到连接树与树的空中回廊视野最好的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