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听罢,宣谙浅淡颔首。
人下去后,眉目方凝起愁绪,看向太后。
太后面上看不出什么,唯有手中盘佛珠时略显急促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焦灼。
忽然闭目,手指停下,捏紧佛珠。
可开口的第一句,却并非是李晁和萧芫。
“八百里加急去信边关,命岳将军以守代攻,无论如何,半月内,不可领兵出城。”
“是!”
暗处越出一人,抱拳应下后,身形化作残影,顷刻不见。
宣谙看了眼外头已近熹微的天色,“太后是担心,岳将军会因为连失两城,按耐不住以身犯险?”
太后:“予是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边关,和宣碧山,极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面对皇宫暗卫和南北衙禁军都能以一敌十……”
对视一眼,神情肃凝。
佛珠被撂上桌案,泄出乍然沉闷的声响,顺着惯性滑过半截,碰到案上摆着的地形图时,方险险止住。
太后倾身,指节轻叩宣碧山深谷以南的一处山坳,语气平静,“传予懿旨,命宫中所有凤翎卫前往宣碧山,从此处入谷,营救皇帝和芫儿。”
“太后!”宣谙失声。
她跟在太后身边,十几年未曾屈身,却在此时,一声闷响,双膝跪地。
“您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宫中怎么办,您的安危怎么办,万一那些人铤而走险入宫行刺……”
“那就赌一把!”
太后眸中锋芒凛然而出,直上云霄。
“予就赌,他们尚且,没这个胆量。”
“赢了,山河安泰,奸佞尽除。输了,不过是,成王败寇。”
宣谙浑身一震,神情渐渐冷静。
这一瞬间,仿佛时光逆转,她面前的,不是太后,而是盛年的皇后。
朝堂安稳久了,她竟有些忘了,如此,才是殿下原本的模样,才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曾经破碎的山河,便是因着这无惧无畏、君临天下的气概,一点一点,起死回生。
她缓缓抬袖,双手抵额,深深叩首。
“奴婢,谨遵皇太后殿下,懿旨。”
.
“芫儿……芫儿!”
灿然的日光透过密实葱茏的藤蔓,化作点点光斑透入漆黑的山洞,照亮一个高大踉跄的身影,照亮俊容之上,刻骨的惶然。
那样的身躯,仿佛生来便可顶天立地,可在此刻,却如同一个寻不到家的孩子。
奇迹一般,拖着极重的伤势往前,沙哑的声音不停,一声一声,都是她的名字。
“李晁?”
明亮的声线如劈开黑云的金光,普照人间,带来救赎。
“你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
萧芫怀里抱着一堆东西,却被他连东西带人,一同紧紧抱入怀中。
他在发抖,怕得发抖。
“芫儿……”
“哎呀,你快松开,都要把我的东西压坏了,我没走多远,走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
她很强硬地把他扶进去,命令他好好躺下。
见他不听,恼得竖眉,“你怎么都不听话了啊?”
“哼!算了,我还不管你了呢。”
回过身,边放东西边数落,“走之前我和你说话,你不回应我也就算了,看在你受这么重伤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
结果,现在倒好。”
东西放好了,叉腰怒视,“我都说了多少遍要小心伤不要乱动,你之前明明都听话的,现在为什么不听了,不要命了吗!”
李晁目光颤动,看着她的神情,听着她的话语,渐渐反应过来,面色越来越白,心痛几乎盖过伤口的痛。
张开唇想说什么,却半晌发不出声。
“不许说话,不要想着反驳我。你快躺好,我给你换药。”
她好像习惯了没有回应,也没有打算让他回应什么。
萧芫很熟练地碾碎采来的草药,解开包扎伤口的布条,用新的草药替换旧的,再小心翼翼重新包扎好。
口中不停,絮絮叨叨说着采药的见闻,说着见过的一草一木。
最后露出个笑模样,颇为得意,“你以前还说过我喜欢读游记是浪费时光,你瞧,现在就有用了吧。
虽然我不如你过目不忘,读过的书总是不太记得,但我运气好呀,正好采到的草药就是可以止血消炎的。”
“你放心,我已经用自己的伤口试过了,真的很有用。”
给他拢衣服的时候忽叹了口气,“幸好有金丝软甲,我把箭拔出来伤口也不深,但软甲破的洞就没办法了。
你说说,你长这么高做什么啊,不然,你就可以穿我的了。”
“对了,那只箭我还……”
要起身,手却被拽住。
这下,萧芫真的要生气了,“我都说了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你要再不听的话,我就唔……”
力道加重,她落下去,后脑被锢住,舌尖的酥麻直通脊梁,带着血腥味的吻重重侵袭,萧芫倏然软在他怀中,透过迷离的泪光,看到他通红的眼眸。
睁开的,满满是痛惜的眼眸。
她怔住,眸中划过不解,仿佛不明白这双眼为什么会是这般模样。
直到那漆眸中,渐渐有了湿意。
萧芫不自主屏住了呼吸,脑海还没反应过来,泪已经汹涌而出,顺着眼角往下淌,滑过她苍白的肌肤,滴在衣襟。
强撑的气力和自我麻痹骤然溃散,劫后余生后知后觉,强硬地逼入魂灵。
她却不敢动,怕这又是一场幻梦。
好久,才抖着手去碰他,像一开始那样,用自己的面颊贴他的面颊。
是……热的?
时光仿佛静止,一切虫蚁鸟兽的声音都在耳边消失,只剩下肌肤相贴的触感。
有些扎人,扎得她有些痛,但是很暖,很暖。
手被他的大掌握住,她感到有泪湿润了指尖。
听到他哽咽、颤抖的声音。
“芫儿,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第97章 乾武
“没事……了?”
萧芫喃喃着重复, 渐渐……渐渐试探着弯起唇角,手小心翼翼抚上他的眼尾。
李晁未受伤的那只臂膀一揽,将她紧紧扣入怀中。
狼狈的两个人, 终于在此刻,紧密相拥。
萧芫手去攥他破碎的衣衫,好几下才攥紧,所有的悲伤、后怕像逐渐沸腾的水, 从平静到汹涌满溢,只是须臾。
她的心在水面颠簸不休, 意识迟钝地散去浓雾,如黑暗里跌跌撞撞的孩童终于望见了光亮,却不是一丝,而是一整个白昼。
是艳阳高照,是干涸的沙漠拥有了一整片绿洲,是濒死的远行客得人搭救, 回归故里,起死回生。
在他坚实宽阔的怀抱, 她弯起的唇角颤抖着, 一点一点,成了痛的弧度。
泪连做线,喉咙短暂失声, 他的声音忽然远去,又渐渐回来。
直到攫取的一吻霸烈地直入魂灵,直到回应里弥漫起了浓烈的血腥味, 萧芫听到了呜咽声, 如从肺腑里挤压出来,牵连着浑身所有血脉, 近乎号啕。
却那么压抑,气喘带动着身子颤抖,玲珑肩骨在他的大掌下,如雨幕中簌簌颤动的脆弱蝶翼。
她痛声唤他的名字,拖着长长的音,满满的委屈,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会睁眼,会回应,是温热的,甚至是灼热的。
每一寸都被吻过,唇齿之间,不止她的,还有他的泪。
萧芫边哭边胡乱说着什么,声音颤抖,模糊不清,句子颠倒着,语无伦次。
“真的好黑啊,李晁,好多人走过去,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我说什么你都不理我,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她真的好害怕,只能逼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可能,否则,她真的一刻也支撑不住。
告诉自己,他只是病了,很快就会好的,他能听见她说话,只是不会开口,不会睁眼,只是有些冷,她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可还是不够……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痛哭的乞求,“李晁,我不要你有事,不要你出事,你答应我好不好,以后永远都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山河颠倒,穹野崩塌,她沦落到自欺欺人,才生出力气,从死局里谋得生路。
“好。”
胸膛震动,每一个音节皆重重点在心尖。
“我们都不会有事。”
萧芫哭了好久,哭得没了力气。
末了,窝在他怀中细细抽噎着,“你个骗子,傻瓜。你在山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山上的情况了是不是。还有,那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唔……”
下巴被两只手指捏住,抬起,灵敏的舌尖长驱直入,重重舔吮,将她口中的每一寸都扫荡了个遍,萧芫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轻蹙眉心,娇哼着撇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