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盼着望不见的山壁转角后依旧有路。
下一刻,萧芫的手被李晁握住,猛然向上抬起,一只弩箭在他的控制下朝天射出。
只是须臾,女人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这只箭,竟然躲过重重黑衣人,正中李岑熙。
仅仅只是听声辨位,竟恐怖如斯。
可与此同时,他们一行人也到了山路尽头。
萧芫被李晁护在身体与山壁之间,可哪怕如此,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脚步的踉跄,眼前是连成一片的花白,心跳重得仿佛随时会顶破胸膛。
袖弩,已再抬不起来了。
“前面……有路吗?”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因为连她自己,也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有。”
一个字,低沉、有力,带来希望。
萧芫好像凭空又生了很多力气,手使劲抓着山壁,跟上步伐。
可就在他们转过去的那一刹那,萧芫捕捉到了一个极细微的声音。
血脉骤凉,失声喊道:“小心——”
可已经晚了。
极沉闷的一声,是利器没入了人的身躯。
萧芫浑身随之一抖,眼眸睁大,颤声去触眼前的人。
“李晁……”
灼烫的血染红了手,他的身体顺着箭矢的劲力倒下,萧芫不顾一切抱住他,紧得指尖的血不断往下流。
“萧芫,松手……松手!”
他严厉近乎命令,去扯她的手,萧芫哭着摇头,迭声喊着不要,恐惧到极致。
李晁的力气比萧芫不知大上多少,可这个时候,他却用尽全力都没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他一起跌下去。
山壁拐角处的小路极窄,只够一人侧身而过,原本想着,只要过去,守住此处,黑衣人便无法越过,至多坚持半炷香,援军定能赶到。
可现在,也正因这样的地形,李晁和萧芫正处在视野盲区,能看到并出手的只有前后紧挨着的两个人,但他们皆背对着,一人在探前路,一人在挡后方的箭矢,发现要出手时,已经来不及了。
没人料到,空旷的崖壁外,还能飞来这般厉害的冷箭。
这个距离,便是兵部最厉害的攻城巨弩,也远远不够。
极窄的山路外,并非直上直下的陡峭悬崖,而是稍险的斜坡,林密草深,人跌下去,顷刻便没入其中,再望不见。
李晁竭尽全力将萧芫护在怀中,也将自己蜷起,沉闷的撞击声不断,箭被撞断、错位,李晁喉咙里压抑不住闷哼,意识越来越模糊。
萧芫听到连绵不断的风声,感觉到有锋利的草叶割破肌肤,而他的血一直在流,连她的衣裳也湿透了。
他抱得好紧,她想动一下手都丝毫不能。
无止境地向下跌落。
宣碧山怎么,还有这么深的地方……
天旋地转,却因是在他的怀中,萧芫渐渐地,从惧怕里感受到一丝……玉石俱焚的安稳。
抱他的手不顾一切,死死收紧。
哪怕是死亡,她也永远不要松开他。
本就混沌的脑海,已经到极限的身躯,在接下来的一次猛烈撞击下,终于,坠入黑暗。
来不及反抗,亦无从反抗。
甚至不能称之为黑暗,更像是虚无,像被时光抛弃。
因为再有意识时,她觉得只过了一眨眼,可望见的,却是皎洁的明月和漫天的星子。
李晁……
李晁呢?
心重重一跳,想撑起身子,却刚有动作,就因为猝不及防的痛跌了回去。
分不清是哪里,好像身体的每一寸,从皮肤到五脏六腑,都在痛。
萧芫却全然顾不上,挣扎着翻过身,然后用手肘撑着,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李晁,李晁……
你在哪儿啊,李晁……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却不敢唤他的名字,她害怕那些黑衣人会跟着下来,就在附近找他们。
在萧芫心生绝望,觉得自己找错方向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抹衣角。
墨染烫金,上面是龙尾的形状。
是他!
萧芫喜极而泣,扒开身前的草扑过去。
可就在这一刹那,一道尖细的声音乍然响起,就在不远处。
“什么声音?”
萧芫浑身一颤,死死捂住嘴,屏住呼吸。
第96章 醒来
脚步在草丛中穿行的声音钻入耳中, 如阎罗的催命鼓,化作利爪捏紧心脏。
萧芫发现自己在抖,控制不住地簌簌发抖。
……不要, 不要过来。
每一个呼吸都被拉长,她在心中拜遍了诸天神佛,只求一条险而又险的微末生路。
耳中前所未有地灵敏,听到的声音在脑海中化作了生动的画面,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艰难分辨那个人前进的方向。
似乎……是往后方去, 是她一开始醒来的地方。
但依旧极近,她觉得自己爬了很久,可爬过的距离,却那么短。
“啊!什么东西!”
尖细的痛呼响起,紧接着便是兵刀与坚硬的鳞甲相撞的声音。
他的同伴听到后慌忙前来,可两个人面对这不知是什么的猛兽都占不了上风, 随着一声大吼的逃,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远。
萧芫不敢冒然动作, 又趴了好一会儿, 才往前爬,去挨近他。
很低很低的呼唤声随泪水一同落下,“李晁……”
手颤抖着去触碰他褪去所有血色的面庞, 她觉得好凉啊,比她碰到的草都凉。
萧芫不敢再去碰其它地方,用自己的面颊贴着他的, 自欺欺人地喃喃:“李晁, 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快些,必须要快些。
有一个人,就会有一群人,那些黑衣人肯定都被派下来了,马上就会有其他人来的。
一点一点撑起自己,忍住要把她再拽下去的眩晕,忍住五脏六腑翻滚的恶心,忍住难以发力的剧烈酸痛,还有许许多多,不知道在哪里来的尖锐疼痛,温热的血随着这些疼痛,从皮肤上汩汩流下。
好难啊,李晁,李晁你醒一醒好不好……
芫儿求求你了……
数不清是第几次跌倒,他比她高好多,也比她重好多,她怎么都拉不动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萧芫剧烈喘息,闭了闭发黑的眼眸。
翻身,仰面朝天,手摸索着把自己的外衫解开。
他的龙袍破烂得不成样子,盘踞在身上的有那么多龙,却连一条也拼不齐。
可她的衣衫,却大半都是好好的。
萧芫尽力避开他的伤,艰难地,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衣袍垫在他身下。
再扯来柔韧的草,尽量把衣衫的每一角都和他绑在一起。
最后卷起衣摆,将脚裹住,她绕过去,从头那边拖拽,这下,终于拽动了。
萧芫笑了,边往前拖,边气声和他炫耀,“李晁,你看,我聪明吧,不然像你这么重,哪个能拉得动啊。”
怕前面有石头,萧芫将袖子褪下,裹着手用自己的身体试过后,才拉动他往前。
草太高了,她又总是摔倒,夜那么黑,只有往上看时,才有些许光亮。
黝黑的树影崎岖怪诞,像从地底钻出的鬼影,随时会从头顶扑下来。遮得她辨不出方向,只能凭直觉,往更黑处走。
地上也不平坦,草丛里有尖锐的石头,有凹下去的大大小小的坑,还有虫蚁走兽。
漫长得,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她和他说着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是平常的一日,他终于没那么忙了,有空一直陪着她。
可无论是平静地说、愤怒地说,还是赌气骂他,他都没有反应,萧芫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颤。
往前,渐渐伸手不见五指。
她害怕他突然不见,走两步,便要去摸摸他。
然后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探。
直到有一刻,她摸到了石壁。
顺着往上看,连星月都全然不见。她靠过去,艰难喘息。
已经……到尽头了吗。
.
皇城,慈宁宫。
急切的脚步如细密擂响的战鼓,击在殿外的玉白石砖,越来越近,跨入门槛后,击在慈宁宫殿内光可鉴人的青砖之上,让人心里发寒、发紧。
“太后,太后殿下,宫外传来消息,说,说……”
“慌什么!”宣谙正身,厉声呵斥。
“便是天大的事,入了皇太后殿下的慈宁宫,也得稳住,从容道来!”
来人顿了几息,开口:“禀太后殿下,宫外传来消息,圣上和萧娘子于宣碧山遭遇伏击,双双坠入南面深谷之中。
原将军已经率兵前去搜寻,却被那些黑衣人拦在谷外,酣战到入夜破出了一道口子,却也死伤大半……”
稳下心神,理清思绪,禀报的话语字正腔圆,迅疾如箭弦铮鸣回荡,很快,事情头尾被清晰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