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由浅浅弯起唇角。
  从前当真是狭隘了,春花固然好,可夏绿也自有不输的姿色,待到秋日,更是枫叶红于二月花。
  冬雪便更不必说了,除去冷了些,漫天皑皑,宛如天上白云撒入人间,道不尽的柔软多情。
  越行脚步越轻快,似脱去了许多沉重的枷锁,每一眼所见,都似新生。
  垂眸,层叠的裙裾缭绕间,锦履若隐若现,萧芫调皮地变换步子,看长裙垂曳。
  “萧娘子。”
  转过转角,忽听身后有个温润的声线。
  萧芫回头,竟是一身绯袍的中书舍人,钟平邑。
  “萧娘子,这可是你落下的?”
  视线下移,看到他莹白如玉的修长指节里握着一串佛珠,十分眼熟。
  萧芫轻蹙眉心,回身细看。
  确实像,可她昨夜不是将佛珠放在供案上了吗,今日也不曾特意去拿,又怎会被她带至此处?
  不会是漆陶以为她还要佩戴,晨起替她拿的吧?
  不过这都不甚打紧,若真丢了可就不妙了。
  抬眸浅笑,“应是我的,都已掉了我竟也不曾留意到,幸好钟舍人看见了。”
  “萧娘子客气了。”
  钟平邑眉目含笑,日光照耀下,俊美无俦。
  另一只手也抬起,就要双手奉上。
  可下一瞬,便听得一言沉声压来,让人心头重重一跳。
  “芫儿为朕求的佛珠,怎的,到了钟卿手中?”
  第60章 剖白
  高大宽阔的身形笼罩过来, 墨底金龙的衣摆不容置疑地占据视线,萧芫面上的笑意渐渐浅了、淡了,消失不见。
  她看到, 钟平邑的双手微不可察轻轻一抖,指尖发白,但终从容收回,向李晁行礼, 将因果缓缓道出,无一丝慌乱。
  也着实没什么可说的, 简简单单的送还失物,甚至失物还没到失主手上。
  萧芫只是在李晁要佛珠时,伸手,客气道:“钟舍人给我吧。”
  钟平邑动作一顿,等到李晁收回了手,肯允后, 方将佛珠双手奉给了萧芫。
  恭身告退。
  李晁胸腔内被他狠狠压制,几欲将肺腑灼烧成灰的汹涌情绪, 在看到萧芫爱惜地一颗颗检查佛珠时, 奇异地渐渐平息下来。
  却并非消失,而是化成了一片狼藉的残骸,簌簌落在心底。
  落成了一片焦炙的荒芜, 空落落地灼痛,蔓延到灵魂,将他死死困住, 无路可逃。
  这样的痛楚, 在她彬彬有礼地问他,“陛下还有事吗”时, 顶至了巅峰。
  理智一瞬崩断,本能支配躯体,回神时,她已被他抵到假山,牢牢圈在了怀中。
  有什么在静静焚烧。
  十几年来奉若圭臬的基石不知何时布满裂痕,终于在此刻,悄无声息,坍塌了一角。
  他最爱她的明媚,她无忧无虑的笑颜,可过往十几年,他对她的一举一动,哪一次不是无形中的摧毁?
  约束规范本身无错,可若到了极致,又与牵丝木偶何异。
  他该庆幸,庆幸她的张扬肆意,天生不驯。
  萧芫挣扎无果,几乎有些恼怒地锤了他一把,“李晁,你究竟要做什么?对着我发什么疯!”
  发疯。
  萧芫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对着刻板稳重、一丝不苟的李晁说出这两个字。
  明明她已经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如他所愿了,他该轻松才是,就算不适应,也应是一时的。
  又为什么做出现在这副模样?
  既然她前世从头到尾地与他对着干,费时费力又没什么好下场,那今生顺着他,不好吗,皆大欢喜。
  咬牙,气息有些不稳,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沉下去的委屈又因他的动作泛上心头,带着前世未尽的哀怨一同,湿润了眼眶。
  绣拳还要再落下去,却被他一把攥住。
  一向温烫的掌心冰凉,好像是被一捧雪握住。
  萧芫怔然,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一直延入了深深的广袖。
  她没有说话,却不知不觉松了劲道。
  听到他声线那么痛,喑哑极了。
  对她道:“芫儿,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什么?
  他这样的架势,最后,却只为她看他一眼?
  这样想着,可心里却像是被他的语气感染,翻滚起涩涩的难受。
  李晁克制地松开,依旧环着她,怕她离开,却又不敢贴近。
  可气息侵蚀着,恨不能将她每一寸骨血都紧紧缠绕住,让她只是他的,只能看着他。
  她说得对,他是要疯了。
  从看到她与另一个俊美郎君面对面立着,相视而笑,而她为他求的佛珠却在旁人手中时,就已经疯了。
  整整九日,刻漏的每一滴时光里,他都在想她,日日夜夜,不休不止。
  想去寻她,却近乎懦弱地不敢,比指责更怕的,是看到她冰凉冷漠的神情。
  就像那日在颐华殿中,她耐心从容答他的每一问,可字字句句,哪怕一个眼神,都与他无关。
  他怕看到,她哪怕对待一枝花,一叶蝶,都比对待他更温热。
  却不曾想,也不敢想,这其中,原来还会有其他……的人。
  其他的,一个不曾婚配的,俊美的郎子。
  她还向他笑,那般明媚惹眼的笑容,揽尽满园金晖。
  而那人手中拿着的,是他心心念念,却如何也得不到的,她为他求的佛珠。
  那一刻,他几乎动了杀心。
  萧芫纤密的睫羽轻颤,不再挣扎,也没有抬头,只是将娇唇抿得泛白,轻轻一句:“你让开。”
  李晁呼吸猛然一颤,心上如被无形的利剑刺中。
  她对旁人的温言与此时的对比如同黑白两面,她与另一人对视、微笑,可对他……
  喉头几经哽动,极力压抑着颤抖,“芫儿,便连抬头一眼,都不愿了吗?”
  他就这么让她厌恶,厌恶到了这个地步吗?
  萧芫眼前愈加模糊,鼻尖酸得不成样子。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将自己摆得这么低,他身为皇帝的骄傲去哪儿了?
  她不想再那般在意,在意到怎么也跨不过前世的坎儿,可不代表,她就想看到他这样。
  他怎么能这样呢,都过去近十日了,他怎么反而更……
  这样,还是李晁吗?
  低垂的视线里,他环在她身侧的手用力到快要发颤,刚劲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一片死白。
  可渐渐地,还是松了,粗糙的山石在他掌间留下灰白的划痕。
  让她想起了他为她刻的草书印章,刻刀留下的痕迹,与此时,很像很像。
  手臂有一刹弯到了拥抱的弧度,萧芫闭了下眼,有些受不住,他曾与她相拥一整夜,一整夜,哪怕还有难捱的痛楚,可,又如何不够食髓知味呢?
  她与他相识太久太久,久到几乎占据了彼此一整个生命,回忆里又怎么可能,只有争执与不虞?
  他曾背过不小心受伤的她,曾心软替她挡过姑母的罚,陪她一起跪奉先殿……在除了读书教导以外的事上总是嘴硬心软,一边嫌她骄纵,一边又将她可能喜爱的珍品成山成海地往颐华殿里搬。
  他强硬抱她时,她只想挣脱,可当真松开了,却好似更加难过。
  李晁的手收回身侧,心成了一口枯井,五内空空如也。
  魂灵不断向下坠,再向下,周身酷暑如寒冬。
  他等她走,如在刑架上等着铡刀落下。
  也本该如此,世上不是所有错都可以挽回,也不是挽回了,便一定会被接受。
  趋利避害乃是本能,他令她不愉,让她屡屡挣扎痛苦,她远离他,才是对的。
  以后,便如她所愿,相敬如宾……
  心头巨恸,李晁再想不下去,牢牢望着她,不自主屏着呼吸,瞳眸渐生血丝。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抬眸盈盈一眼。
  该如何形容这一眼呢。便如甘霖落下,荒漠顷刻间草木回春,遍生绿洲。
  四目相望,万千言语凝成波光,李晁猛然倾身,吻上日思夜想的娇嫩唇瓣。
  萧芫被他通红的眼眸、狼狈脆弱的神情震住,一时忘了反抗。
  最软的心尖儿一下拧起,绞紧。
  这才几日啊,他怎么……怎么瘦了那么多。
  面色苍白,唯眼血红,便是前世最难过的时候,她也不曾见过他这样。
  粗糙的大掌揉碎她眼角溢出的泪滴,分明是霸道的吻,却含着令人心碎的乞求与,
  恐惧。
  渐渐贴近他的胸膛,他的身体完全包裹住她,将她牢牢揉进怀中。
  龙涎香太过浓厚,将她浇成了最颓靡的瑰艳模样,她搂上他的脖颈,如藤蔓攀上巨树。
  可却好像是他攀住了她,生杀予夺皆由她。
  怎会有这样的吻,酸涩、温存、交织灵魂,唇瓣在一起,呼吸如喷薄而出的雾,不断吐息缠绕,再也无法分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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