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的臂膀一直没有离开,此刻安抚着,很负责任地道:“我送你回去。”
  萧芫撇开脸,哼了声,“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去照镜子收拾收拾。”
  最终给裹了件他的披风,将她藏在怀中,抱回了颐华殿。说辞是她在御书房睡着了。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回 ,漆陶她们并未怀疑。
  萧芫在床榻上窝了一会儿,佯装刚醒,唤人沐浴。
  她惯爱用热一些的水,再撒上特制的鲜花瓣,腾腾蒸汽如云似雾,沉在其中,有种很温暖的包裹感。
  遍身雪肤如新映的霞蔚,满是熏熏然的红晕,皎靥挂珠,湿透的长发缠绕着胴体,墨色与白皙鲜明烘托着彼此,更显出由内而外的粉嫩鲜活。
  指梢一寸寸滑过,有嫣红的花瓣窝在锁骨,还有一些,粉嫩娇黄地沾在玉臂,她滑到了腰间,嘶了一声,蹙起黛眉。
  第51章 璎珞
  水声哗啦, 瀑布般顺着躯体落下,萧芫看向腰间,赫然是几个深红的指印, 两侧都有,一碰就疼。
  咬牙,恨恨将几枚花瓣砸入水中,小点力气会死吗, 爪子不要剁了算了。
  裹了轻裳趿屐出去,看到了床榻边的一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
  漆陶:“刚御前派人送来的,说是……芙蓉香膏。”
  顾名思义,便是以芙蓉花配成的面脂。
  “芙蓉香膏?”
  “是。”
  漆陶也疑惑,好端端的送这做什么,膏啊脂啊的娘子并不缺。
  萧芫执起瓷瓶,拔开布塞, 放在鼻下轻嗅,闻到了一股清凉的药味儿。
  萧芫:……
  他还有自知之明啊, 但什么芙蓉香膏, 这个借口也太烂了吧。
  放了回去,“知道了。”
  一个破药膏就想让她原谅,美得他。
  .
  翌日, 萧芫亲自将昨日拿回来的卷宗一项项交予六局对接,并命漆陶带着松枝一同前往汇总。
  此举也是看着六局中人,若有可疑的及时报上, 正好顺便清理。
  午后自慈宁宫回来, 丹屏禀报王家娘子来信,已放到了书房。
  王娘子即王太傅之女王涟懿, 王太傅并无嫡子嫡女,她是妾室所生,记在嫡母名下,算是京城贵女中与萧芫走得近的。
  只是前岁随王太傅归乡丁忧,许久不曾相见,此番来信,正是说丁忧期满,不日将抵达京城,正好赶得上与她一同前往清湘郡主的清荷宴。
  萧芫正要提笔回信,忽然想到一桩事。
  前世王太傅之妻,王夫人之死。
  她并不识得这位深居简出的王夫人,性子样貌一概不知,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她的死,让姑母闭门不出足有好几日。
  那时才知道,姑母年轻时与王夫人是闺中密友,最是要好。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不再走动。
  那几日,连她都被拒之门外,再见到时,姑母两鬓竟已生了斑白,金阳下,雪丝银针般刺入胸口,她抱着姑母,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姑母怀中一直哭到睡过去。
  之后好一段时日,她都不敢让姑母离开她的视线,可最终,还是……
  还是……
  思绪也阻止她想下去,气息颤抖凝滞,喉间哽住。
  一声猝响。
  笔跌落书案,潦草的墨色横亘在纸上,像心上破开的空洞。
  萧芫抿紧了唇,泪盈湿眼眶。
  上午与姑母笑闹的场面跃然而出,庆幸颤栗般自心底漫延至四肢百骸,好一会儿,痛苦方稍稍停歇。
  前世,她真的被姑母养成了无忧无虑的孩子模样。长久苦恼的,也只有自个儿那点儿自卑的小事。
  黔方惨案时姑母昏睡醒来,安慰她只是累病了,修养几日便好,她便真的信了。
  几日后见姑母面色如常,便觉得回到了从前,刻骨的恐惧后怕也被抛诸脑后,半点记不起,只顾着自个儿张扬肆意的日子。
  王夫人逝世后,姑母憔悴衰弱,告诉她,女子年至四十,本就如此,都会变老,鬓生华发,就像她在一年年长大,这是很自然的事。
  她一开始无法接受,留意了好多与姑母年纪相近的人,挫败地发现姑母是她们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便也渐渐深信不疑。
  在她眼中,姑母无所不能,强大得深入灵魂,她总觉得,没有什么苦难可以难得倒姑母。
  却不曾想到,姑母也是人,也会脆弱,她活在姑母的羽翼下,未见苦痛,却不见得就没有苦痛。
  现在想来,那时姑母本就因黔方的骇世惨案透支了身子,又惊闻昔日好友的噩耗,再加上年轻时小产的亏损未曾调养妥当,一时身体里的沉疴齐齐暴发,才致骤然衰老。
  今生,黔方之案已平稳度过,离王夫人逝世也尚有小半年时光,就算前世是病逝,此刻也来得及。
  深吸口气,将混着墨与泪的纸张扔进竹篓,毛流破开的玉笔在笔舔上略作梳理,挂回笔架。
  起身披上外裳,步出书房唤过丹屏,“陪我去趟宫外。”
  漆陶讶然,“娘子去何处,可要备些什么?”
  萧芫摆摆手,走了几步忽又顿住。
  吩咐漆陶,“是去看望宫外的老太医,帮我备些时令的新鲜蔬果,再拿些不常见的药材,莫要太珍贵。”
  是她疏忽了,叨扰了老太医那么多次,竟忘了要备些礼。
  漆陶明白了。
  宫外的老太医,也只能是教授娘子按摩手法的那位隐居的前奉御医官了。
  知晓了备礼的对象,漆陶将分寸拿捏得妥当,正好赶上萧芫出宫时递到了丹屏手上。
  到了地方,例行将姑母的情况告知,老太医据此嘱托教导。
  不知不觉,姑母的身子已从之前的调养到了现在的保养,旧日的隐患皆已养好,她的按摩也多是舒展筋骨,延年益寿。
  此行,萧芫特意未着锦衣华裳,简单的襦裙外只一个普普通通的窄袖外衫,借此机会态度诚恳地唤了老太医一声师父。
  又寻到了太医署,找到老太医的关门弟子以师兄相称请他帮忙,借太后之名前往照看王夫人。
  办妥后已至黄昏时分,出了太医署的大门,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不怪她谨慎,实是这样为姑母好,却不能让姑母知晓的事本就难办。
  寻常的太医医术没有这般高明,医术高明的又肯定会向姑母走露消息。
  她不知道王夫人的身子状况,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王夫人与姑母不曾走动是何原因,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确保万无一失。
  绕过甬道去寻自己的马车,却见前头多了许多禁军,正有些疑惑,便见一人从雍华的御驾侧面绕到了前头。
  标志性的泼墨金袍,九珠龙冠,严肃的面孔看到她时柔和下来,似有一丝浅笑。
  萧芫顿住了步子。
  哦,这还有一个可能会走露消息的人。
  萧芫看他走近,牵住她的手,鼻间轻哼一声,抱怨都显得娇,“你来做什么?”
  李晁扶她上銮舆,闻声以肃言玩笑一句,“怕有些人故态复萌。”
  马车笃笃而行,萧芫反应过来嗔大眼眸,“我不过就醉酒一回!”
  她今日分明是来办正事的好吗!
  挪了挪,离他远了些,背对着他看窗外。
  落日熔金,又是金灿灿的黄昏,天边晚霞翻涌成了一方缤纷彩炉。
  每每外出回宫,大多总是这般景色,每一回,她都觉得窝心放松。
  唇边笑意含了几分肆意,眸光流转,近乎睥睨。
  姑母在此,家在此,心安处,即吾乡。
  她看着风景,有人在看着她。
  侧颜漫上金芒,茸茸描绘着每一处起伏,冶丽而神圣,满满映入他的眸中,平添温煦。
  似九幽绽出了一朵绚烂的花。
  銮舆停下时,萧芫回眸一笑,百媚横生,李晁呼吸不由顿了片刻。
  哪怕没有霓裳金钗妆点,她也依旧美得如此惊心动魄,且一日,更比一日耀目。
  让心湖波澜迭起,难以自抑。
  在这样天地同庆般的光芒里,于祥龙踏云的丹陛石前,他唤她的名字,心仿佛从身着龙袍的躯壳里飞出,欲融进她的骨血,占满心扉。
  萧芫回身,腰间丝带扬起,似要飘上天宫重阙。
  不满嘟唇,“李晁,你听没听我说的话啊,那什么芙蓉香膏你不觉得丢人吗?反正休想就这样糊弄过去!”
  她这样嫌弃,他却按捺不住,眼角眉梢歇了光晖,晕出碎光般的笑意。
  从前他很少笑,也不必笑,帝王喜怒不形于色,他深谙其道。
  可现在,眸中有她时,笑意却不知不觉,似握在掌中的水,湿润每一处缝隙,而后溢出来,凝聚成滴,奔赴大地。
  “那,你可好些了,还疼吗?”
  低沉的声音泼洒下来,他极高大,代替光笼罩住她。
  萧芫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仅仅一日,能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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