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姑母,我错了。”
  太后往坐榻另一边挪了下,萧芫矮身坐下,只沾了半个屁股,抬头献了个讨好的笑脸。
  太后似笑非笑:“予可不觉得你错了,出宫也和予说了,除了将军府,也只是去了趟东西市,回来还带了不少‘好东西’。”
  此话可谓意味深长,字字不提饮酒,却好像字字都在暗示。
  萧芫连挣扎的念头都不敢有,只想着哄好姑母糊弄过这一关。
  低眉软语:“姑母,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饮那么多酒的,我没想到橙花凝露浆那般厉害,您就看在我带回来的好东西的份儿上,原谅我嘛。”
  这软服得太后颇为满意,“可长教训了?”
  萧芫不迭点头:“长了长了。”
  “以后莫要饮这般多,饮酒误事,若非昨日皇帝去了,你莫不是要在将军府睡到今日方回?”
  萧芫垂首,老老实实听训。
  “你醉酒了是想睡便睡,倒是连累皇帝今儿个忙得一点空闲都无,连请安都只能遣人来问候一句。”
  “真的啊?”
  太后:“你这是何表情,幸灾乐祸?”
  萧芫哎呀一声,愧赧地交代:“还不是……昨日醉了酒,有些丢人嘛。”
  “芫儿……”将自己的脸埋起来,欲哭无泪,“芫儿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太后点点她,好笑:“那也是你自找的。”
  顺坡下驴撒了好一通娇,将姑母哄得开怀,在有人来求见时功成身退,欢快地迈出慈宁宫。
  只要姑母不揪她的小辫子,她的世界便是鸟语花香,天蓝草绿,妍丽美好。
  结果转过一道弯抬眼一看,二公主李沛柔在她必经之路正中央抱臂立着,一看就是专门等她的。
  萧芫深吸口气。
  刚那句话还是说得太早,姑母放过了她,这还有个讨厌的二公主殿下。
  李沛柔主动迎上来,幸灾乐祸,“呦,我们未来的皇后殿下,昨儿个竟然因为饮酒耽搁了回宫,可当真是厉害呐。”
  说着,还鼓了两下掌,生怕她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萧芫皮笑肉不笑,“敢问公主,我昨日回宫还是今日回宫,与你有何干系?”
  李沛柔啧道:“萧娘子是我的未来皇嫂,自然得关心了。也不知,饮酒误事,太后殿下那般严谨的人,是如何教训的啊?”
  萧芫好险没翻个白眼儿。
  觉得自己再和她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抬步想绕过她往前。
  但她往左边走,李沛柔就堵左边,往右边走,李沛柔就堵右边。
  灵活得很。
  萧芫微笑:“好狗不挡道。”
  “哎你说什么!”李沛柔气得火冒三丈,险些跳起来。
  被丹屏牢牢捉住,力道大得她一动都动不了。
  萧芫这下好整以暇,一步一步,从她身旁迈了过去。
  “松开,松开!你给本公主松开!快……你们快帮我把她扯开!”李沛柔张牙舞爪地挣扎,却一点儿都没挣开。
  萧芫听着便心情甚好,觉得一开始那句话还是不错的,李沛柔算什么,连姑母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哎,萧芫!”见她越走越远,李沛柔急了,“萧芫,你给我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之前赏花宴你对萧若做的事……”
  萧芫倏然回身。
  缓步走进:“二公主在说什么?赏花宴我何曾碰到过萧若?”
  李沛柔被她看得打了个寒噤,声音弱下来,“我没想做什么,还不是你总不理我,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总不能日日堵你吧?”
  这话听得萧芫无语。
  “二公主先恶语相向,现在倒是倒打一耙了。”
  李沛柔语噎。
  从小到大,她们两个说话不是一直这样吗,以前萧芫也这样说过她啊。
  不过,好像自从上回她说得过分了之后,萧芫都不怎么理她,更别提故意挖苦了。
  骄纵的小公主头一回意识到,有些话说出去便是覆水难收,被砸开的裂缝也永远无法弥补了。
  就像她们,再也回不到以前无忧无虑,你争我斗的日子了。
  可深宫之中,她只有她一个玩伴啊。
  想到这段时日母妃教训她的,李沛柔没忍住红了眼眶。
  “萧芫,我知道错了,以前是我狭隘,我不该看不起你。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母妃也骂过我了,要算处境的话,我还不如你呢,就算看不起,也该是你看不起我。”
  “是我之前不懂事,我再也不会了,你能不能……”李沛柔咬唇,“能不能不要那么讨厌我了啊。”
  她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被人用厌恶的眼神看,有那么那么难受。
  萧芫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沛柔是上蹿下跳得讨厌,这张嘴也让人恨不得给她缝上,但她性子直来直往从不知遮掩,坏得坦率也好得坦率,与她相处,是最不用费心思的。
  她们骂过架也打过架,有时候气得都想让彼此消失算了,可从不用担心那些宫里头的阴私手段。
  太过了解,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对方何事会做,何事不会做。
  这么多年你来我往,再没有感情,打也能打出来几分感情。
  所以,前世被李沛柔在众人面前揭穿自己身世的遮羞布时,她才会那样难受,除了内心的敏感与自卑,更是被人背叛的痛楚。
  以及由此体现的巨大差距。
  她知道李沛柔并非故意要如何,甚至可能都不明白父母于她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地逮着一处她以为的把柄耀武扬威,想让她低头。
  在李沛柔眼中的一块小石头,在她的生命里,却是一座难以逾越的五指山,轻而易举就将她压在山底,永世不得翻身。
  而她已经背负着这座山,蝺蝺独行十几载。
  心底的最深处,早已白骨嶙峋。
  看似只是借此推了她一小把,可实际上,却如刀剑刺入心脏,正中要害,更痛彻心扉。
  萧芫迟缓地摇了下头,后退一步。
  “公主殿下不必如此,您没说错,我阿母是罪臣之后,我自小被阿父厌弃,是姑母收留我。若没有姑母,萧芫早已是一具白骨,我与您,本就生来天差地别。”
  李沛柔愣愣看着她,无措极了,泪流了下来,她去拉她的袖子,怕她转身就走。
  “不是的,我母妃说了,人不能选择出生,这都不是你的错,我也不该这么认为,母妃都已经教训过我了。萧芫,你生气的话,也教训我好了,我绝对不还手也不告状!”
  萧芫眸色清寒,一点一点,将袖子从她手中拽出。
  第47章 生恼
  “公主金尊玉贵, 萧芫有自知之明,从前是我逾矩,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各不相干。”
  否则,若妄想用萧若的事做文章,便休要怪她不留情面。
  给丹屏一个眼神,让她松开, 下一刻转身便走。
  李沛柔怔了几息,反应过来慌忙抹了下脸, 追上去,这次再不敢拉她。
  “我真的没想如何,我也不喜欢萧若,她平日里的做派本就恶心人,我早就想你揍她了,以前你一直没动手, 我还怪看不起你的。”
  “你这回真的是大快人心,看萧若以后还敢不敢乱开口……”
  萧芫都佩服李沛柔的毅力, 一直追着叭叭, 叭叭到了颐华殿,直到她下令让关上宫门,才终于算是清净了。
  听着外头咚咚的敲门声, 吩咐侍卫:“以后莫放二公主进来。”
  闭门羹在前,从没被人如此对待过的公主殿下不到半刻钟便偃旗息鼓,再没听到什么动静。
  ……
  日风簌簌, 如炽暖着大地, 带来愈发热闹的繁盛生机。
  但朝堂官署衙门的气氛,却一日寒过一日。
  自先帝时乾阳老王爷一手谋划的夺嫡之争后, 前朝许久不曾如此风雨欲来。
  黔方赈灾贪污之事暗中的探查渐渐明朗,牵连之广出乎所有人预料。
  首当其冲的,便是之前一直蹦跶的那位监察御史。
  李晁以他为突破口,拔萝卜带泥,一个接着一个,三省六部无一幸免,无论官大官小,人人自危。
  风声鹤唳之下,没人能睡个安稳觉。
  禁卫军神出鬼没,有时是在白日上衙的官署区,有时是在夜半臣工府邸的卧房中,没有一个逃得过。
  夏日多阵雨,一日连着一日的淅淅沥沥,偶有放晴,也总是积水还未干,雷声又响在了天边,滚滚劈向大地。
  午后漆陶扶萧芫起身时道:“娘子,前朝诏狱那一片的血水都让雨冲到了宫里吐水的龙头来,一片一片的红,看得真叫人瘆得慌。”
  推开棂窗,檐下雨幕似珠帘,阶前一片滴答错落,天穹低沉沉的,云层翻滚间电蛇神出鬼没。
  萧芫:“姑母如何?”
  “太后殿下让您不必忧心,帮着管好内宫的事务便是帮了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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