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听他沉声道:“监察赈灾和大长公主之事你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有机会夺百姓钱粮。”
“端王亦是。”
既已对背后之人有了猜测,那么无论所谋为何,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钱权,都再不可能有丝毫得到的机会。
他李晁为帝十几载,每一日都有无数人想着给他使绊子,要将他从这龙座上拉下去。
他生来,就知如何将这样的事扼杀在萌芽之中。
萧芫抬头,眸中碎金浮动,顾盼生辉。
他的面庞占满了所有的视线。
棱角分明的每一个线条皆囊括着超然凌云的气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同巍峨的磐石,风风雨雨自屹然不动。
让她想到了姑母,可他比姑母更坚实,也更傲然,更具锋芒。
萧芫从未怀疑过他的未来,甚至坚信,坚信他会超越姑母,带领这个庞然的国家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的承诺向来一言九鼎,于是仅仅几句,便很轻松地抚平了萧芫内心深处蔓延上来的焦躁与恐慌。
她自是信他的,尤其事关社稷,事关皇位。
他是最英明神武的帝王。
萧芫颔首,轻声应,“好。”
只是他的眼眸,承载的又仿佛不仅仅只是那些属于帝王的胜券在握,还有一些……
春煦般的缱绻意味。
望得她脸颊发热。
他从前望她的眼神是怎样的,她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也是……像现在这样吗?
第26章 心乱
手中玉印沉甸甸的, 她忽然有些握不住,要挣脱什么般,后退一步, 将印抱在怀里。
他又开口,声音很低:“昨日……”
被扣门声打断。
言曹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陛下,左相到了。”
左相掌门下省,若非大事不会此时求见。
萧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忙与他告退,快步行了出来, 好像有什么在身后追赶一样。
接近正午,日正当空,门前的朝臣已被另安排了一处阴凉的地方,有中人在分发光禄寺备的餐食。
裙摆随碎步逶迤,萧芫不等漆陶打开纸伞,便行到了阳光底下。
心绪乱成了一团, 好像他的气息还在周身,一会儿是他握着她的手, 一会儿是他弯腰时极近的面庞。
还有他刚刚未尽的两个字。
昨日。
是想说昨日她使丹屏揍人的事吗。
暗卫将人送回了府, 他定早就知道了,此时提起,是想说什么呢?
若在以前, 定是不认同,又要说教。
可在刚刚那样的时候,他那般的声音, 萧芫忽然便不确定了。
顿住脚步。
面前有两条路, 一处往颐华殿,一处往慈宁宫。
她拨不清杂乱的思绪, 也一时不知,应往何处去。
直到漆陶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您怀中的是……”
“若去慈宁宫,不若让奴婢先将东西放回。”
萧芫怔了怔,低头。
指缝间透出的碧色在日光下尤为鲜亮,光晕被玉石反映,如潋滟的波涛,更似一捧碧绿柔润的春水。
刹那,她突兀地联想到了他被光亮映照,色如红霞的耳郭,心重重一撞,急促地小喘了口气。
有些慌乱地摇头:“不,不用。我先回去一趟。”
颐华殿。
书房亮堂堂的,盛满了春日和光,最明亮的一束洒在案上婀娜的花枝。
花瓣轻颤间,暖香盈室。
一只素手探入温暖的光斑,轻轻放下一方小印。
交龙纹其中一个龙首正对着她,微微扬起,睥睨傲视。
印钮雕工精美,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冰凉的玉器中仿佛承载着一个活的灵魂。
萧芫久久凝视,手背轻贴上两腮。
分明该开心的,可她眉目间却渐渐平静,甚至显出两分漠然,还有些许浅淡的哀伤。
她静静弯了弯唇角,拿过放印的锦盒,将这一方与其它一并放在一起。
盖子合上,金制的小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拿起,置于一旁银质的花枝架下,架上,是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镂空金香囊。
若有风吹过,香囊相碰,便是一串清脆悦耳的妙音。
.
慈宁宫。
萧芫到的有些晚,本以为姑母已经用完了膳,不想见到的却是宣谙姑姑的满面愁绪。
她心顿时提了起来,“姑姑,可是姑母……”
宣谙低声叹道:“太后头疼,实是用不下饭食,便没让摆膳。”
萧芫边走边问:“可是谁来过了,好端端的如何会头疼?”
宣谙:“上午晋国老夫人与萧夫人一同入宫,为赈灾监察之事向太后陈情。奴婢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知她们走后不久,太后便身子不适了。”
萧芫停下脚步。
不远处隔扇屏风的千里江山与福寿绵延图被光映在地上。
影子很短,图案被扭曲成了窄窄一条,最顶的紫檀木框正正在她的团绒履前方,与裙裾相连。
指尖狠狠掐了下掌心,抿了抿唇,没有回头。
只是淡声吩咐:“姑姑去传膳吧,要清淡些。”
“哎。”宣谙的声音立时松快许多。
萧芫去了后殿,转入寝室。
帷幔拢起天光,几层之后,一片昏暗,依旧是熟悉的檀木浸染龙涎的香气,短短的距离,萧芫的掌心却一片冷汗。
无法克制地想起了前世。
前世黔方噩耗传来的那段时日,她尚且懵懂,也是这样步入姑母的寝殿。
那一日眼前所见,是姑母面色惨白,气息微弱,整个人虚弱地陷在被衾中,无知无觉。
她日夜不眠地侍奉在侧,无数次颤抖着手去探姑母的鼻息,生怕一不留神……
“芫儿?”
姑母中气十足的声音破开梦魇,她如终得赦免的罪囚,自地狱回到了人间。
掀起最后一层帷幔,看到姑母靠着织金引枕,正借光翻着一本闲书,侧首望来时,竟有几分难得的悠然。
萧芫定了几息,眼底发热,心后知后觉剧烈跳动起来。
“姑母。”
唤声不禁有些委屈。
“怎么了?”姑母向她伸手,“谁惹我们芫儿不开心了?”
萧芫没去拿榻旁的锦杌,而是直接欠身挨着姑母坐下,倾身抱住姑母,挤开那本闲书。
太后无奈地回抱,拍拍她的背,心都因她这副模样化成了软软一团。
听她在自己怀中闷声道:“宣谙姑姑说姑母头疼,连午膳都没用。”
太后温煦地答:“是被她们吵得头疼,不过没那么严重。”
萧芫仰起脑袋,乖巧点头,“那,我给姑母按按好不好?然后姑母陪我用膳,我去了御前一趟,还没来得及用呢,可饿了。”
太后眼中透出笑意,捏了下她的耳垂,“好,芫儿说什么都好。”
萧芫弯了眸子,动作灵敏地上了榻,架势十足,“姑母,来!”
……
食案上,萧芫刻意用得慢些,不时为姑母布几样菜。
太后也依着她,每样都很给面子地用了些。
膳后,随姑母倚在榻上,昏昏欲睡时听姑母开口,“御前也热闹得紧吧。”
萧芫嗯了一声,“乌泱泱一片呢。”
“芫儿可知,今日两位夫人为何入宫为监察御史说情?”
萧芫撅唇,面上有些不悦,“为何呀?”
管她为何,吵到姑母就是不行。
太后:“世家谱系你记得滚瓜烂熟,怎的一到正事上便全忘了?”
“晋国老夫人的亲属为何人?”
萧芫想了想,答:“老夫人的夫君晋国侯与两个儿子在先帝时都因抵御北戎战死沙场,她的封号便是因抚恤而得。
这些年一直孑然一身,亲近些的,也只有亡夫晋国侯的子侄刘隅了。”
“刘隅位居何位?”
“刘隅……”
萧芫倏然坐直了身子,睡意荡然无存,“刘隅,便是黔方县令。”
太后嗔她一眼,“如此,可明白了?”
萧芫不迭点头。
晋国老夫人这些年最热衷的事就是帮衬她夫家子侄。
一年不知得进宫多少回,拿当年夫君儿子的战功用到地老天荒,觉得自家为了先帝抛头颅洒热血,皇家就应该对她予取予求。
“……似乎刘隅的县令之职,当年就是晋国老夫人从中斡旋才落到他头上的?”
萧芫对此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太后颔首,轻叹:“予今日还想,当年便不该心软松口。”
萧芫前后想想,便明白了。
虽说是晋国老夫人上下周旋,可若姑母不松口,一方县令这么重要的官又如何能轻易靠这些手段得到呢。
“当年……当年老夫人丧夫丧子也没几年吧,又是为了保家卫国,姑母,换成谁,都没法儿不心软。”萧芫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