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 第3节

  若是她的长公主招诱程孟眠,待有了把柄,这样一切都能手到拈来。
  素歆明明看着容珞喝下那碗有欢宜散的屠苏酒,可偏偏那晚她不在程孟眠的房间里。
  萧太后:“前日的宫宴,夜里你当真回了凤阳宫?”
  同样的问话素歆嬷嬷问过,
  太后果然还在生疑她有所隐瞒。
  容珞没有犹豫:“是的,太后。”
  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屠苏酒陈了年份,不知怎的,容珞回去就高烧不止。”
  装傻充愣。
  萧太后深深吸气,仿佛在平复情绪。
  她定定看向容珞:“为何不为哀家分忧,怎么多年哀家可有委屈了你。”
  外殿虚掩的门缝吹入一阵寒风。
  容珞的青丝被吹动。
  说到底,她长公主的殊荣是先帝赐的皇恩。
  先帝在世时,萧太后唯一的幼女夭折,初生不久的容珞为皇帝的表妹被带入宫中,由太后抚养尊为公主,现在尊为长公主。
  世人皆说她福泽深厚。
  萧太后侧过身,轻缓踱步。
  冷幽幽道:“哀家让素歆嬷嬷教导你,不是让你享清福的,受不受得起长公主的名衔还得看你自己。”
  素歆的教导是宫廷的礼仪,琴棋书画,茶道插花,还有如何与男子共处……
  她是福泽深厚,但也受训摆布。
  萧太后性情乖戾,远没有外人眼中
  那般慈心仁厚。
  容珞看似温顺却轻轻说:“颐尘园若建造不成,还有更宽旷的清和园,或许适合太后修养。”
  萧太后驳斥:“清和园与哀家八字相冲,不适合为三清道祖建造神坛。”
  太医院昨日确实有太医去诊过容珞的高烧,凤阳宫的关门太监说她亥时之前就回了宫,既然事实已定,亦不必再深究。
  萧太后拂了道袖,回到帘帐之后的蒲团上盘坐,矮榻下燃着地龙,暖意烘烘。
  “不是哀家要为难你,毕竟你是哀家养大的孩子,程孟眠若归于哀家所用,何妨不是件好事。你总不能看着姨母受这红疮之苦。”
  难得的苦口婆心。
  与之相隔的外殿,冰凉刺骨,寒气浸着琉璃石板仿若要结起冰霜,丝丝缕缕往骨子里钻。
  萧太后淡淡瞧着。
  虽时有苛责,但她这个侄女,这么多年锦衣玉食养着,倒是生得愈发丰腴饱满,难为京中青年男子提起长公主容珞,个个是面红耳赤。
  可偏偏,这个侄女敢不听她差使。
  萧太后目光冷了几分,“皇帝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不久便到京师,你跪在这里好好想想,如何为哀家分忧。”
  容珞睫羽轻阖,感到头昏脑涨。
  裙摆下的膝盖已被寒意浸得麻木冰冷,知道这是太后故意折磨。
  片晌之后她才回话:“是。”
  亦这时,素歆的禀报打破长局:“太后,太子殿下谒见。”
  宫殿似静了几分。
  挑灯的宫女手里的动作都顿了一顿。
  那位正宫嫡出的长子,太子重,字长渊。
  辅政监国,统御有方,手握权柄与内阁的萧首辅分庭抗衡。
  恹恹的容珞像是被太子这两字打了脑袋,清明不少,不自觉地攥起衣角。
  帐后的萧太后:“太子?”
  寿明宫偏远,太后与中宫皇后不和,常称静安清修,太子一向来得少。
  素歆解释:“岁首迎新,太子是照年例来寿明宫敬请福安,只是今儿提早来了些。”
  萧太后顿默,目光扫到外殿的容珞身上,这身板连两个时辰都跪不来,着实没用,大手一挥,便让容珞退下回宫。
  -
  走出外殿的容珞让照莹搀扶着,前日的风寒高烧,她浸了半桶凉水才高烧把太医骗过去,只怕太后深究。
  照莹躬身去揉容珞跪冻僵的膝盖,心疼道:“今儿回去,主子您恐怕是又要发烧不止了,好在太子正好来寿明宫请福问安,不然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去。”
  “好了。”
  容珞打断照莹的话,示意不要乱说话。
  这是在寿明宫。
  照莹噤了声。
  容珞心里七上八下,比起太后的刁难,她更怕从这出去遇到那个人,怕他认得她。
  她犯了大错。
  除夕那晚,是太子。
  喝下屠苏酒后,她神智不清,只能仓惶躲进常年无人的碎玉轩。
  碎玉轩是太子的旧居,多年无人。
  容珞只想苦熬一晚就好,偏偏那床榻上有人,身不由己,她做了不该做的,趁着男人还没醒,慌忙逃掉了。
  太子早已及冠,尚未婚娶。她身为长公主,年龄是比他小些,毕竟名义上是他的小姑。
  这两日她皆在床榻上躺着,过得浑噩,倒也没听到东宫那边有不堪入耳的传闻,想来是太子夜里没认出她,把事儿给瞒下来了。
  容珞自幼养在太后身边,东宫太子忙于前殿政事,平日里少有往来,就算有,她能避则避。
  容珞想得出神。
  “主子…主子!”
  照莹伸手在她眼前招了招。
  容珞才缓缓拉回现实,照莹道:“主子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雪檐下,冷寒凄清。
  容珞戴起斗篷的绒兜帽。
  转眸间,那明黄的华贵轿辇已停驻朱墙之外,锦衣华服的太监宫人围了一圈。
  茫茫落雪间,辇中下来一人。
  男人身长八尺,披穿墨貂大氅,玉冠束发。
  神姿高彻,如同瑶林玉树,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疏冷。
  容珞望见此人,身形紧绷起来。
  目光状似无意地收回,葱白的手指故作镇定地系着兜帽缕带。
  照莹见她一通胡搅,又把系好的打乱了,只好上手帮忙。
  待到系好兜帽,容珞像是心定了些许。
  她下意识回眸偷瞧,朱墙外的太监已撑起遮雪的油纸伞。
  太子抬眸,
  不偏不倚,他的视线正好与她相融。
  容珞始料未及,就像被抓包似的。
  听闻太子重是个把礼教规矩刻进骨子里的人,束身自好,若是看出两日前夜里是她,定不会放过她。
  当人越是心虚,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她竟一时间怔住许久。
  今儿细雪连绵,一片白雪茫茫,叫人模糊视野。
  李德沛低着脑袋,紧跟在太子身侧撑伞遮雪,织金的袍角摆得不紧不慢,只见太子的步伐忽微微一顿。
  抬头,长公主正立于殿檐下,狐绒斗篷衬得她脸颊娇嫩,俏挺的鼻尖冷得粉红。
  李德沛:“诶?”
  容珞忙别过脸,紧张地左顾右眄。
  藏在斗篷下的手指怯得抖了一抖,她接过宫女递来的錾花手炉。
  礼节周全,她缓步离开。
  李德沛愣了一愣,拿伞的手都偏了些,他瞧瞧自家太子的冷颜,小心翼翼道:“殿下,长公主方才可是在瞧咱们?”
  被问及的男人未语,掸去肩上落雪。
  李德沛瞥见他薄唇衔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忙躬了躬身。
  太子则越过李德沛,径直朝殿内而去。
  第3章 不好惹
  长而宽阔的路道上太监正在扫雪,雪势尚未停,扑簌簌如撒盐。
  “寿明宫落得偏远,回到宫城少说也需要半个时辰,这落着雪,你让我家长公主走着回去,若是出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宫门前,照莹同寿明宫的太监愤愤争论,不见来时的骄辇,太监说什么都不肯去请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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