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 第2节
素歆的视线落在容珞公主稍显苍白的面容上,生得一双娇柔妩媚的狐狸眸,眸光流转间总带着淡淡酥意。
素歆却在心中轻哧:狐媚模样。
她环顾屋里的两个宫女,说道:“昨夜落雪,长公主殿下宫宴后冒雪而归受了风寒?”
容珞微微垂眸,忍着身子的不适。
漫不经心道:“一些小风寒罢了,过两日便好全了。”
素歆的眼神带着一丝狐疑,不过很快便掩饰下去,款语温言地打开话茬:“工部为宣云道观建殿宇园林的事情一拖再拖,今年要是再建不成宫殿,可要得断了太后清修。”
萧太后,道号静仪。
如今住在寿宁宫修行,一心只想得道成仙,炼吃丹药向长生。
皇帝陛下在北方征伐已有四年,不在京师,朝中政事皆由内阁议程,东宫太子辅政监国,内阁的首辅却是太后的人。
素歆打量着容珞,简单的梳妆过,穿戴得体大方,那雪白似玉的纤手捧着錾花手炉,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说道:“昨日宫宴,平阳侯可喝了个伶仃大醉,听说在宫中歇了一宿。长公主殿下不是在宴上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昨儿年三十的傩舞祭祀是为皇帝陛下回朝
祈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以保璟朝繁荣昌盛。
平阳侯程孟眠,正任职工部左侍郎,是个才情绝佳之人,但过于持正不阿,他手里捏的就是道观修宫殿这事。
容珞轻挑眉梢,像是思忖:“倒是弹了,不过这程孟眠不懂音律,看着无趣,我早些时候就回凤阳宫了。”
说着,她把视线转向素歆,疑惑道:“素歆嬷嬷这般说,难不成平阳侯爷在宫里闹出事儿来了?”
素歆则是追问:“当真是早早回了凤阳宫?”
她倒不信昨夜的药,真当没用。
屋里气氛变得有些凝固,凤阳宫的照莹和翠宝忍不住抬眸,心知长公主殿下是天方破晓才回的。
容珞神色从容,知她揪着这点不过去。
说道:“素歆嬷嬷以为呢。”
素歆些许沉眸,不再纠缠,拂了拂衣袖起身。
她的目光又落在容珞身上,叹一声:“难为太后娘娘如此疼你。”
容珞没作回应,指尖抚弄着手炉上的缠缎。
见素歆作势要走,她才说道:“大过年的图个喜庆热闹,素歆嬷嬷挑两匹云锦走吧。”
素歆没答谢,行礼便退了下去。
待人退出外院,容珞才倚回柔软的靠枕,缓了神身子软散下来。
照莹重新把那燕窝羹端上来,担忧的嘀咕着:“哪里是想送什么云锦,分明是来问话的。”
可不就是来问话的吗。
皇帝陛下恐怕是快北征回来了,明年道观建造宫殿的票拟得赶在皇帝回来之前批红。
容珞一言不发,只是把燕窝羹吃尽。
照莹和翠宝却忧心忡忡,太后送来的那盘饺子都放凉了。
平阳侯自来不结党羽,鲜少参与进内阁的争斗,太后娘娘奈何不了他们,建筑宫林殿宇劳民伤财,程孟眠正是想拖到皇帝回朝。
他是想拖,可太后容不得。
所以昨日宫宴程孟眠被灌了个大醉并非偶然,若容珞被送到他榻上,待到翌日素歆嬷嬷便是第一个发现程孟眠对当朝长公主大不敬的人。
到时有太后施压,以长公主的清誉逼迫小侯爷程孟眠就范,从此平阳侯不得不倒戈太后一党,这真是一出好计策。
昨夜宴上她喝的那杯屠苏酒,贴身的宫女也都被素歆嬷嬷支走……
容珞将碗放下,便要起身去寝屋歇息。
翠宝这时忍不住担忧:“主子,昨夜的人真是平阳侯爷…?”
容珞本就缓慢的脚步顿住。
昨夜昏暗的榻帐里,漫着溽热与淡淡酒气。
男人面若冰霜的容颜,浑身带着克己复礼的气宇,呼吸却格外粗重,他的手掌掐住她的后颈,拉开缠吻他唇齿的她。
“胆大包天。”
嗓音冷沉,极具危险的口吻。
…
想到此,容珞打了个寒颤。
她看向照莹和翠宝,欲言又止:“今日宫里可有什么传言?”
两个宫女摇摇头。
传言?开门的小厮都打点过了,除了平阳侯在宫中留宿一事,并无什么传言。
容珞眸色闪过一丝慌乱,愈发觉得身子酸痛无力,越过纱帐回榻休息。
-
东宫殿宇外寒梅凛雪,暗香疏影。
太监李德沛站在外间已有两个时辰,整个屋里气氛低压,他捏着袖口抹了抹额上冷汗。
除夕宫宴,不知是哪家女子生出些偷奸耍滑的心思,胆敢爬上储君的床榻。
太子喜怒无常,阖宫上下不得声张半分,眼下李德沛也拿不准太子殿下的脾性,昨夜的女子是查还是不查……?
里屋椒墙烧得暖热,如似春日。
乌木屏风前立着一琉璃香炉,幽淡的香雾从中袅袅而起,安神静心。
男人侧靠于在暖榻上,阖目养神。
身着的水墨玄袍穿扣得一丝不苟,整齐沉敛,端方不可近。
红漆桌几,叠放着一抹轻薄小衣。
云锦纱的料子柔软细腻,似乎尚有淡淡馨香,那是女子的贴身肚/兜。
殿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太监捧着一本疏折入门,停在帘拢前:“殿下,工部平阳侯的奏疏。”
静了许久,里面才出声:“拿进来。”
李德沛接过奏疏,低着头钻进去,停在屏榻前呈上,他没敢抬首,听着上头人翻阅奏张的纸声,沉抑且凝重。
李德沛微微屏息:“今早坤宁宫的大宫女在殿外候着,让奴才递话,皇后娘娘让太子殿下去坤宁宫用膳。”
听罢,奏疏被轻轻合起。
“知道了。”
第2章 茫茫落雪间,辇中下来一人。
年初二,各宫尚在过年节的氛围中,唯有一处,却是压抑低沉。
寿明宫是离宫城之外的宣云道观最近的殿宇,宽敞明亮。正墙神坛处供奉着三清牌位,袅袅青烟。
容珞跪在金碧灿灿的外殿中已有半个钟,身披的狐绒斗篷还未脱去,来时沾染的霜雪,在入殿后便化成了湿漉。
她低垂着眸,听着里头的声响。
长而密的睫羽在眼下落了一层阴影,白玉般的面颊透着粉气,犹如精雕细琢的瓷人。
檀色的帘帐后面,几个宫女手拿药罐围着明黄蒲团上的萧太后,药膏抹擦在她身体溃烂泛痒的红斑上。还是痛痒,难耐的痛痒。
忽,药罐被猛地打翻,发出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声冷喝:“滚出去!”
宫女们犹如惊弓之鸟般退散下来,捡起药罐仓惶逃离,整个宫殿瞬间肃静。
萧太后套上道袍,疾步走出帘帐,传来她怒不可遏的声音,“这点事情你都做不了,怎会如此没用!”
宽敞空寥的主殿荡起回声。
容珞闻声抬眸。
萧太后缕带松散,发髻未盘。
手臂露出的皮肤上一个个红疮,被痛痒折磨的她神色拂然。
太后痴迷问道多年,长年服用养颜长生的丹药,容颜玉嫩白皙,模样不见老态。
而代价,就是双臂双腿布满的红色疮痂。
萧太后心如火焚,甚至有些疯魔:“颐尘园必须在明年建成!哀家已经受不了这难缠的红疮,绝不能让皇帝见到哀家这般模样!”
宫殿的昏暗一角站着一个看似朴素的玉面道人,带着晏然自若的神态。
那是萧太后最得力,也是最得她欢心的道人。
玉虚真人张臻。
容珞收回视线,哽了哽:“姨母息怒。”
再次低下首。
萧太后:“如何息怒!照这样下去,哀家到后年都住不上颐尘园。”
自从平阳侯程孟眠接任工部左侍郎,历时三年修造的颐尘园已经停了大半年,还差一年完工,怎么停得了。
说是多年的北方战役已让国库伤损,建造过于奢华的宫殿园林劳民伤财,自当养精蓄锐,休养民生。
都是借口,拿这种借口来搪塞她。
一定是东宫一党在从中作梗。
就算国库没钱,不停给百姓增添赋税,到时总会有足够的钱修造颐尘园。
想到除夕宫宴安排的一切。